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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粉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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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粉主(2.1)

2024年8月20日

【第二章】

【第一节:兰若惊闻】美妇抱着沉默的贾瑁,一路径直向西,几个起落间轻松避开巡守轮值的兵丁 ,很快便出了城。|最|新|网|址|找|回|-

直到行至城郊的一处残破的寺庙,美妇细细打量了一番。

见这小庙破旧不堪,蛀满虫洞的斑驳大门之上,悬着半块蛛网缠绕的灰蒙蒙门匾,只能借着月色隐约看见「兰若」二字,显然早已无人打理。

这才跨上台阶,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进了庙门,见到一颗树冠参天的柳树竟然挤破院墙从后院硬生生地长了过来,还压跨了半间大殿,幽绿的枝条在风中摇曳生姿,低垂下来,轻轻触摸着地面。

一阵沉重的闷雷在耳边响起,一瞬间整间破庙被照得很亮,本被纵跃之中颠簸抖得恶心欲吐的贾瑁心中顿时一个激灵,灵台清明了许多,轻声在她耳边说。

「姐姐,你不再跑远些么?。」美妇口中揶揄,脚下不停。

虽然在笑,但她的笑容之中总是隐藏着无穷愁苦,显得有些沉重。

「为娘还以为我儿抱恙在身,是故一路不曾言语,没想到却在此时开口说出这番不肖之词,也不怕为娘一个弱女子累毙途中么?。」

贾瑁抓着美妇的手微微用力,见对方浑然不觉,仍向大殿走去,终是气喘吁吁地无奈放弃,只得继续说道。

「你身上并无血腥味,想必没对我娘和艳红下毒手,难道不怕她们发现我被人掳走后上报官府,有司连夜搜捕缉拿你么?。」

「有司?。缉拿?。他们若是有这本事,当年……。」美妇似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眼神陡然间变得凌厉,语气森然,吐出半截恨意绵绵后,又用略带潮意的青葱玉指狠狠地掐了掐贾瑁的小脸,才恢复了柔婉的腔调。

「我儿不必担心,那两妇人被为娘用独门手法点了昏睡穴 ,还得睡上许久。」

进了大殿,贾瑁见地上横着断梁碎瓦,香案上香炉烛台翻倒,大殿中央描金石塑的神像盘腿而坐,袈裟半敞,左腕悬佛珠,右手则持着一只遍布裂痕的空玉净瓶,上半头颅不翼而飞,仅在柳叶的掩映下粉出半截悲天悯人的黯淡笑颜。

他再次凑到美妇耳边。

「这庙虽然看上去破,里面倒是很干净阿。」美妇避开那些粉出下方泥土的碎裂地砖,找了些干草铺好,又将怀里的贾瑁放下,眉间微露笑意。

「不见尘网蛛结和人畜粪便,确是省了一番打扫工夫。」

贾瑁见她自怀中取出火石,望着柳树上系满的鲜艳红色丝带徐徐开口道。

「想生火还是离远些,这大柳树如此枝繁叶茂,将这半间大殿都团团围住,若是夜间无人看管,荧惑生灾,跑都无处跑。」

空气中氤氲着潮闷的热气,美妇啪啪几下之后,点着一小块火绒,随手拾了一些细碎的柴枝,故意把生火的位置挪了挪,放到了更靠近大柳树的地方。

「马上就要下雨了。」

「还好有这颗大柳树,想是以前专供香客们许愿用的,不想如今庙快没了,树却留下了。」

「总比这几片破瓦能蔽雨多了。」

「不离近些,夜间火堆被雨水浇灭 ,才是大麻烦。」

贾瑁透过缺失大门的大殿向外望去,凛冽的风夹带着雨点呼啸,在昏暗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模煳不清,似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地蠕动,很快便归于沉寂。

「姐姐,这世间真有精怪么?。」

「小东西,你得叫娘!。」美妇似嗔似笑地纠正,然后正色说道。

「虽说古书有云,万物本为元气变,相感化形属自然,但这大干立国 ,传至当今刚即位的太初帝,已逾三百年,未闻真精实怪载于丹青之上,不过多是村间愚夫见识浅薄,见草木鸟兽 ,或稍有灵智,或貌奇形异,以讹传讹罢了,为娘自是不信的。」

「不然我儿这垂髫之童 ,故作姿态,行事说话与大人无疑,难不成也是披了这身皮囊假扮的精怪不成?。」

大干 ?。

大干 !。

太初帝!。

这两个词不禁让贾瑁的手紧紧攥着草席 ,指节发白,这是他自三体转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呼吸有些凝滞,好像要喘不过气来。

「……。干坤延,南北立,四夷九王十三寇,分乱八百秋:天地通,生死分,十圣六君一天子,建安万世业。」

那句被人有意传播到耳熟能详的带有谶语意味的童谣此刻不停在贾瑁脑海里回荡 。

也许是由于主体贾瑁年方六岁又身染怪病的缘故,他从夺舍记忆中获得的信息并没有双生二重身那样完整,所以一直无法知道自己到底处于怎样的世界里。

直到这个掳走他的美妇虽然能在一座大城里抱着一个幼童出入如无人之境,但显现出的仍然只能称之为凡俗武艺,他才初步判断这个世界可能想要重新修行也殊为不易。

可贾瑁万万没想到师傅居然会把自己送到一千八百四十二年前!。

一千八百四十二年前!。

竟然是一千八百四十二年前!。

怎么会是一千八百四十二年前?。!。

天地未通,修炼难行的一千八百四十二年前!。

恍惚间,那张飘逸出尘的云鬓花颜近在眼前。

突然,细长黛眉下的桃花眼眸,泛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师傅,你骗我!。」

「你这样处心积虑,根本不是想让我去复仇!。」

所有的精心设计和万般筹谋都似乎化作了一句未尽之言——「好好活着。」

贾瑁的眸子因褪尽光泽而黯淡发灰,眼眶渐渐变红,眼角湿润,彷佛有层雾气缭绕,但始终没有任何东西滴落下来。

「我该怎么做 ?。」

「我还能怎么做 ?。」肉体可以通过镜圆之术维持,精神亦可依托于意志力而长存。

可魂魄自有寿限,肉体和精神的损耗也会不可逆地削减相应的寿数,寿数将尽的魂魄会在三毒五衰之下慢慢腐朽,分解,最终反哺天地。

失去魂魄的肉身与精神就算苟延残喘下来,修为也再难寸进,也更容易被别有用心者乘虚而入。

自己三体转生前本就因为肋间被那一剑贯穿而遭受重创,受缚后又在幽君塑像的注视下被迫完整地体验了一遍「乌有之刑」,夺舍更是会大幅降低寿限,原有的三百年寿数想必早已十不存一。

何况从大干朝太初帝登基到自己原来所处的时间节点,足足有一千八百四十二年。

「我……。」

汹涌的失落感几乎将他推向绝望的彼岸,但是在贾瑁情不自禁低头看向破庙内积出的浅浅小水洼时,漂浮着树叶的隐约可见阵阵波澜间,是一抹夺目的猩红!。

「红?。眼睛!。」

贾瑁脑海里突兀地闪现过一个画面!。

猩红的双目?。

那根苍白手指 !。

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邪魔用苍白手指抵住他的额头!。

那具躯壳在不断发出带着怪异旋律的呓语!。

「雠!。」

「啁!。」

「讐!。」

「……。」

师傅的脸在碰撞中和密密麻麻地爬满在回忆里的呓语一起变得支离破碎,一阵带着湿润气息的风刮过,令贾瑁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徘徊在体内的低落情绪如潮水一般退去。

贾瑁眼前晃得朦胧一片,但剧烈恶心感让久违的清明盘踞在脑海中 ,他咬着泛白的唇瓣,手心攥出了些汗,一声不吭。

「不对劲!。」

「很不对劲!。地址发布页www.ltxsdz.com」

「自己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轻言放弃……。」

贾瑁心中隐隐有着些许猜想,又试了几遍,果然一想起师傅的脸,心中就会油然生出一股令人室息难以挣脱的绝望感,再也兴不起半点报仇和修炼的念头,只想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

但是只要回想起被有猩红双眸的邪魔抵住额头的场景,晦涩莫名的呓语就会打破这种绝望感。

「这虽然很像是师傅留下的后手,但师傅绝不会预料不到,如若不想法踏上修行之路,即使成功夺舍转生,也不过是浮生一次黄粱短梦而已。」

「反而这个邪魔,这个邪魔……。」

「但这般周密的筹划,本就变数越少越好,师傅又怎会让邪魔这种来自乌有渊极其不稳定的因素加入其中 ?。」

「要么,师傅有不得已的苦衷,」

「要么,我的转生,还有其他人插手了?。!。」

扑朔迷离的转生之谜让贾瑁觉得越发心灼似火,差点抑制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虽然过往经历和学习的一切,都在告诫自己,这种因即将到来的困难与混乱而感到兴奋的心情 ,是极端错误与病态的。

但是,没关系!。

「或许,在那来自身后的一剑贯穿肋间,」

「又或许,在承受从没有人完整挺过的乌有之刑后,」

「更或许,早在亲眼看见师傅被逼投身大阵时,」

「那个一直被情谊束缚和理性压抑的,」

「更,原本的自己!。」

「已经,醒了!。」

火焰跳跃的光线在不远处大柳树上掠过,贾瑁盯着被一层斑驳光影所笼罩的树身,彷佛透过它就能看见那些藏在帷幕里的推手。

「这一次,一无所有,我要怎么输?。」

这时,对身后贾瑁变化浑然不知的美妇拿着一根较粗的木棍 ,小心拨弄着火种,口中不经意道。

「不过好生奇怪,你不哭不闹,一路行来就是遇见执火兵丁 ,也不曾叫喊,为何从进了这破庙开始,话却如此之多?。」

「啪、啪、啪……。」

虽然火焰逐渐旺盛,但清冷月华映射着半圯墙败的庙宇,更有凄厉的冷风夹带着斜飞水滴透过缝隙渗了进来,平添了几分阴森荒凉。

下雨了!。

贾瑁暗暗加快风月宝鉴的流转,让这具大病之身在温热气流的滋养下逐渐恢复元气,口中却道。

「若想害我,屋内早就下手,何苦携我这累赘一路潜逃;若为金银,又不见任何搜刮之举。你揽我于怀,触手可及,若是随意叫喊,兵丁离我甚远,力有未逮,反惹祸事。」

「倒是你,既不设法使我昏睡,又不点穴致我聋哑,难道你还能事先知道素不相识的孩童会沉默以对么?。这蹿房越嵴的掳掠之行确有些初学乍练的嫌疑。」美妇闻言一怔,赌气般将木棍往火堆里一塞,强自辩解道。

「为娘自然知道我儿的性情 ,刚才只是闲极逗趣罢了。」

「更何况,天下间哪个当娘的能忍下心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贾瑁淡淡地回答,手臂却有意无意地朝着火堆的方向伸展活动。

「可你我都清楚,你不是我娘,我只不过是你掳来的孩子。」

「你抱着我跋涉至此,期间未有停歇,但倦意不显,气息悠长,呼吸也不见紊乱之兆,显然就是那些传闻里高来高去的武艺高强之辈。」

「可方才掐我时,指间却有汗液残留,很奇怪吧?。」

见美妇没有搭理他,仅穿着一身素白单衣的贾瑁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走了几步,靠着火堆席地而坐。

「我这身子,可经受不住夜间寒侵冷袭。」美妇循声只是瞥了一眼,在贾瑁微红的眼眶处停了一会儿,却也不去理他。

「我说……。」

贾瑁刻意拉长语调,等对方下意识凝神倾听时,快速说道。

「姐姐,初次模彷当年掳走你孩子的那人作案,感觉很奇怪吧?。」

话音刚落,身旁的美妇娇躯一震,如遭雷殛,下意识摸向脸庞上的血痕,同时急急转过身来,厉声喝道。

「你在胡说什么?。!。」

贾瑁似乎是没有看到那张露出凄然之色的娇颜,依然自顾自地说道。

「痛苦,恐惧,遗憾……。」

「闭嘴!。」

「悔恨,愤怒,绝望……。」

「闭嘴!。」

「以至于心神激荡 ,只顾躲避巡查兵丁 ,竟完全忘记需要提前防止被掳者进行呼救,出城后更是漫无目的地跑进……。」

「你,给我闭嘴!。」美妇自腰间摸出一把方形薄刀,抓着短短的刀柄,略如挥舞,便卷成一圈圆光。

方形薄刃贴着贾瑁的脸颊,吻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好,我且告知于你,我叶……。叶二娘专抢别人的孩子来玩,便似常人在菜市购买鸡鸭鱼羊、拣精拣肥一般,若是不听话,玩后再弄死 ,若是乖巧可爱 ,玩腻了送给不相关的人家里去。」

「你,你,你……。好自为之。」

似乎被戳到痛处的叶二娘有些气急败坏,连一直执着于纠正的母子称谓都放弃了。

「连化名都是现取的……。」

贾瑁露出戏谑的笑容,小小的身躯突然暴起,冲向火堆,左右手各掏出一根燃烧着的柴枝,用尽全力向大柳树掷去。

「来,让我带你见识世界的真实!。」

在叶二娘诧异的目光下,大柳树泛起一层层涟漪似的绿光,那些看似赖洋洋地垂着没有一丝力气的柳树枝条迅速精准地在空中挥舞,小心地避开火焰,缠上迎面而来的柴枝,止住攻势后又轻轻松开。

「啪……。啪……。」

火星四溅,柴枝落地。交错相遮繁茂无比的叶片有意识地微微侧开,顿时就有几条水流泻进来,落在地面上,溅开,飞散,顺势浇灭了柴枝,冒出缕缕青烟。

「可惜……。」

贾瑁话音未落,就被硕大无比的雪峰挡在眼前,柔软触感复盖住小小的面庞,清幽的淡淡乳香沁人心脾,萦绕在鼻间。

原来是叶二娘猛地起身,疾步冲向出口,路过贾瑁时,迟疑了一下,跑出去几步竟又掉回来,弯腰,俯身,一把将贾瑁夹于肋间,继续纵跃如飞地向前掠去。

「轰~!。」

土地隆起,炸开,从层层迭迭的无数蛛网般波纹中心处崩出一根根粗大曲延的苍劲柳树根,铺天盖地,横七竖八,四方蠕动,相互编织纠缠,形成了厚厚的根壁,就在二人堪堪到达门槛处之前抢先一步堵住了逃生的缺口。

叶二娘去势不减,手中一道白光疾如闪电!。

「锵。」

传出一声尖锐的金铁交鸣,叶二娘看了一眼没有半点划痕的根壁,又将目光投向那颗高高俯瞰二人的庞然大物,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刀,微微颤抖的右手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滴下。

「这是什么?。」

当闲谈中的传说变成现实,不敢相信的她只是在下意识地询问,根本没期待有人回答。

「树精 。」

怀里的贾瑁望着无数游蛇般的柳枝在空中扭曲,却迟迟没有袭击的迹象,只是一步步将二人从门槛处逼到了墙角。

「村间愚夫们,一般叫它,柳树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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