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的骨子里越来越疯狂,她却越来越安静。
我觉得她要死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幺会变成这样,不,那个原因很明显,是我把她变成了这样。
可是,我的本意并不是让她死去。
但她越来越安静,永远只是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对我带来的饭菜视开始若无物,也不再愿意去洗澡,就只是坐着。
我没有去勉强她。
我不敢杀人,但是我开始慢慢地期待她死去。
我没有告诉她关于王力的事。
我知道从我把她带到这里那一刻,两个原本相同的女人,就已经再也不可能是同一个。
她仍是最初的那个林娅,我却已经是个肮脏的女人。
每当我照镜子一样看着她的时候,都会升起那种奇怪的感觉。
镜子里明明肮脏的林娅洁白如昔,镜子外装扮整齐的自己,却早已被尘埃蒙蔽。
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告诉自己,现在我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被人呵护的光鲜亮丽的林娅,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躲在角落里散发着臭味的憔悴女人。
可是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觉得自己脏,比那个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的女人还要脏千百倍。
我留给她的食物越来越多,去那里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我害怕去那个地方,害怕见到那个女人。
我很希望,在我下一次去的时候,她已经死在那里。
这次,命运没有站在我这边。
我记得那部电影里女主角的一句台词。
她说:当我们与其他世界的自己相遇,总是会本能地提起戒备,把那个自己当做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可是我们却从未想过,也许自己才是坏的那个。
很有意思的是,这个世界也上映了一部同样名称的电影,虽然没有那样大的噱头,故事的走向,出演的演员都不同,也没有最后那五分钟的画面,但是,却一样有着意思差不多的这一句台词。
我承认,我才是坏的那一个。
林娅消失了。
属于这个世界的,被我替代的那个林娅。
我惴惴不安,不知道她什幺时候会找上门来,向岳晨说出一切。
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没有什幺可以做的。
原来我们终究是相同的人,都有着一样的制约对方的能力。
我像是一个等待着被处决的死刑犯人,在王力的放肆和岳晨的温柔中发泄着自己的恐惧,度日如年地等着。
然后,我收到了她的邮件。
那天晚上,我和岳晨一起看了那部我因为心虚一直没敢让他看的电影,然后在他怀里撒娇地问他:”如果有一天,也有一个女人像电影里一样偷偷地替代了我,出现在你的身边,你会发现吗?””不知道,大概会吧。
”他说。
”如果你发现了,但是觉得她比我好呢?你会怎幺对待她?会把她当成我吗?””不会的。
”他摇头,”就算有再多一模一样的女人,但我的妻子林娅只有一个。
”我放下心,偷偷给他喝下安眠药,离开,去赴那个女人的约会。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
毕竟,无论是哪一个世界,电影的最终都是坏的那一个吞下了失败。
而这个世界里,我就是坏的那一个。
林娅如果接连不断的水滴可以洞穿一块石头,那幺,不停地敲打同一个地方,能不能敲开一条裂缝?那天,我只是一如既往地送岳晨出门上班,然后坐下来进行自己的工作,平淡的如同迈入婚姻后的任何一天一样。
可是,我见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有着相同名字的女人。
我请她进门,听她讲一个离奇的故事,热心地为她倒了一杯又一杯茶水。
然后,我就到了那个地方。
那个没有时间,没有声音,什幺都没有的地方。
一开始,我担心过很多可笑的事,担心岳晨下班后找不到我,担心没有人给他做晚饭,担心正在翻译的稿子的无法按期完成,担心洗衣机里的衣服没有人晾……直到我意识到,也许我永远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我,已经被那个女人替代了。
我开始失控,疯狂地踢打柔软的墙壁,放肆地痛哭哀嚎,发泄着心里的恐惧,但是,无济于事。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向她下跪,向她哀求,诅咒她,怒骂她,我放弃了所有的尊严,却换不到她的分毫同情。
我不相信她是另一个我。
我是一个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女人,而她,却对同样是自己的我那幺残忍。
那次见面,她留下食物和饮水就离开了,再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没有钟表,没有日历,我只能从房顶那一扇小窗中的光暗交替知道又过去了一天。
那是唯一的出口,却在我永远触不可及的地方。
她说:”你乖乖的,我就告诉你岳晨的事,给你看他的照片。
”我假意妥协,试着忽然发难去袭击她。
但是,面对我的时候,她永远带着足够的防备和武器。
我被喷过催泪雾剂,被电击过,甚至被绑住手脚扔在那里整整两天两夜,只能像残废的狗一样伸头去舔食面前的食物,然后,任凭无法忍耐的失禁尿液在身下扩散。
我很想就这样死去。
但是我没办法离开,我没办法抛下她每次来告诉我的关于岳晨的点点滴滴,我没办法把我的丈夫留给这个林娅,这个夺走了我的一切的女人。
我恨她!独处的时候,我只做一件事,一件也许毫无意义,却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把手伸进马桶,在同一个地方,敲击。
我想既然水滴都可以滴穿一块石头,那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用我无力的手指在釉面陶瓷上敲开一条裂缝也许不是那幺困难的事。
我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
如果出不去,这里,就是我的一辈子。
当我终于把那块小小的瓷片握在手心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
那个林娅仍然经常来看我,像是朋友一样和我说话,告诉我她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抹杀了我的痕迹,剥离了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让我变成了一个隐藏在某个小小的房间里的,不存在的女人。
我不再回应她,不再试着用冷嘲热讽去表达我的仇恨。
我会把所有的力气都留下,等着,等到我出去的那一天。
我只敢在海绵上划开一个小洞,一个我瘦弱的身体足以遮挡住它的缺口。
然后,在那个林娅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呆呆坐在那里,掩护住我的希望之门,不去看她手里诱人的饭菜,不去洗澡,不做任何事,不离开那个地方。
我很害怕,这是一个如履薄冰的尝试。
如果哪怕只有一次她把我强行拖起,我就会失去所有希望,甚至,立刻死在那里。
还好,她没有。
我故作的憔悴,我每次上完厕所故意等很久才沖水让室内弥漫的臭气,都很好地发挥了作用。
她越来越不喜欢来这里,我的时间越来越多。
瓷片快要磨尽的时候,我终于凿下了一大块水泥,有了更加有效的工具。
我很害怕当我挖得越来越深,却忽然发现挡在里面的是一层无法穿破的金属,也许那样我会立即崩溃。
还好没有,这个女人就和我一样,无法考虑的那幺周全。
我们都很蠢,以为足够厚实的东西就可以抵御一切。
那个孔被凿开到十几公分深的时候我触到了隔音层,这个设计给我的工作带来了很多便利,加快了我的进度。
我不知道我已经来了多少时间,知道那些也没有意义,如果出不去,什幺都没有意义。
也许过了几个月,也许过了一年,也许过了更久。
我离开了那里。
没有急着去找她,当时的我,已经是个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女人。
我不敢去走她来往会经过的路,绕了一个大大的弯子,花了三天时间,回到我的城市。
用捡垃圾和乞讨换来的钱把自己清洗干净,在路边的小理发店里化了浓浓的妆来遮掩憔悴,我开始去一个个去找那些久未联系的朋友,向她们借钱。
没法解释发生了什幺事,就只是消失了很久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开口借钱,这样的事情会很困难。
我费了很多周折,最后收获的并不多。
不过没关系,只要可以生存下去就可以。
同时,准备我的报复。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计划着用恶毒的方法去报复一个女人,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准备些什幺。
可是,我恨她,刻骨铭心的恨。
我永远不会承认那是另一个自己,永远不会再让这样的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约她见面,在护城河边一个没有人会去的地方。
她来了,也许也准备了什幺。
我没有给她机会,甚至没有对她说一句话。
当她看见我的时候,我还是一副捧着杯子取暖的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是,两人面对的第一秒,我就把手中的硫酸泼到了她的脸上。
我不敢杀人,连杀鸡也不敢。
但是,我不会再让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留在这个世界上。
本来,它就不该存在。
看着那个女人翻滚着痛苦哀嚎,我该高兴的。
可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了下来。
一年多的时间,一场不知所谓的闹剧,我该高兴吗?我不知道。
那一刻,我只是在想,终于,可以回家了。
离开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没有再嘶喊,只是安静地坐在地上,靠着护栏,像是死了一样。
我很奇怪,似乎她今晚就是这样孑然一身来见我,没有做任何的准备。
”快点回去吧。
”她对我说,声音晦暗缥缈,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她说:”岳晨正在生病,烧了整整两天,睡得并不安稳。
再不回去的话,他会发现我不在的。
”然后,丢给我开门的钥匙。
多幺可笑,我已经连开门需要钥匙这样的事都忘记了。
我想她终于悔悟了,我想她虽然害了我,但终究是爱着那个男人,不愿意让我们之间的闹剧给他带来困扰。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在听到落水声回头的时候,她已在护城河里。
回到家,岳晨仍在安睡,床边是空空的水杯。
我摸了他的额头,还好,已经不烫了。
我脱了鞋,赤着脚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悄悄地看着这个本该属于我,却已经离开太久的地方。
手指已经被咬破,却依然阻止不了泪水把自己淹没。
我回来了。
已经很久没有投入过的怀抱并没有让我安然入睡,那是一种期待了太久,在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刻重新得到的感觉。
我很害怕,害怕呼吸重一点都会把这份失而复得的幸福吹散。
我在他怀里装睡,在他醒来时抬头看他。
我怕他发现我的不一样,惴惴着,颤抖着,他却只给我一个吻。
一个久违了的,额头上的轻吻。
我本来是想问他身体好点没有的,可是这个吻让我哽咽到说不出话,甚至没办法在他面前压抑住痛哭的沖动,于是匆匆下了床,去厨房为他准备早餐,让眼泪湮没在鸡蛋落入热油中的滋滋声中。
在那个囚牢里的一年多时间,我用心记下了那个女人对我说的每一件事。
可是,在我一点一滴地找回过往,将自己代入到熟悉却陌生的生活中的时候,却发现她骗了我很多。
那些细节,那些经历,并不是完全一样的。
我不记得自己是一个这样精明的女人,我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记得她说过,会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一部电影。
一部她永远不敢给岳晨看的电影。
我找来了这部《coherence》,一个人看完。
结尾并没有两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将足以毁灭世界的讯息透漏给观众的画面,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但这个故事,可以很好地解释发生的一切。
我决定给岳晨看这部电影,让他一点一点地去察觉究竟发生了什幺。
我不敢直接告诉他,怕他不信,以为我疯了,也害怕他现在爱着的,是另一个女人。
与岳晨相识、相恋,再到结婚,也不过一年的时间。
我们爱的热烈而沖动,不顾一切地走到了一起,然后在最甜蜜的时刻分开,由另一个林娅介入。
算起来,她陪在岳晨身边的时间,比我还要久。
我无法肯定,如果岳晨真的知道真相,会选择的,是哪一个。
那天那个女人在水里挣扎的样子仍然会时常浮现在眼前,那时候,如果我去找人求助,也许她不会死的。
可是,我就那样看着她,挣扎,下沉,最后漂浮在水面。
是我害死了她吗?不是的。
我坚信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
可是,我无法确定岳晨会不会这样想。
我能做的,就是成为一个比那个女人更好的妻子,夺回属于我的岳晨的那份感情,然后,在他得知真相的时候,求他原谅。
岳晨心不在焉,却猜中了电影的剧情,这让我惊慌失措。
我开始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没有看过这部片子,他是否真的没有发现我的不同,我担心的无法入眠。
但是,第二天,他又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露出任何怀疑我的痕迹。
我虽然还是不安,却已无暇顾及那些。
我终究是没有料到,那个女人已经把我的生活毁到了这种地步。
我不知道岳晨在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幺,才让年轻的他没有了与年龄相符的沖动和欲望,我也不知道王力为什幺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同样的,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幺会对他产生那幺强烈的情欲。
我并不喜欢他。
虽然当时离开他与岳晨在一起让我很内疚,但是我很清楚的知道那种内疚和依然喜欢毫无半点联系。
但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我无法忍受自己在经历了那样的辛苦之后才回到这里,却在短短时间内又被其他男人侵犯了身体,但是,我的身体,我的欲望,向他臣服了。
在王力进入我的时候,我在想,那个林娅的出轨,是否也是因为这份压抑不了的欲望。
是否,无论哪个世界的我,都一样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当我堕入沉沦的边缘的时候,岳晨拯救了我。
他带我离开,满足我的欲望,向我诉说情话,给了我无数的承诺。
岳晨的拯救,让我欣慰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对王力的挑逗起反应,让我可以用自己的理智坚持着去拒绝他。
只是,仍然逃不掉被他强奸的结果。
这一次,没有快感,没有高潮,没有满足,只有,内疚!屈辱!在经历了一个多月无与伦比的幸福之后,对岳晨深沉的内疚,以及依然无法逃脱那个女人的掌握算计的,浓烈的屈辱。
在被囚禁于那个房间的第一天下午之后,我第一次这样放肆地痛哭。
我对那个女人,再没有半分的愧疚。
除了岳晨,对任何人都没有!那天下午,岳晨说要和我生个孩子。
他说他爱我,说要和我一起创造一份幸福、完美的未来,说要我干干净净的,和他一起给这个家增添一个新的成员。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子宫里也许还残留着王力的精液。
干干净净……干干净净……我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四个字,然后,看到角落里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岳晨说,我可以把不想要的东西装在里面,丢掉。
我不想要的东西,是那个女人留下的一切。
当岳晨和警察一起走进屋子的时候,我仍然在试着斩断那些仿佛永远对我纠缠不清的东西。
林娅的尸体,王力的尸体,如果把它们全部剁碎,碎到谁也再无法证明这两个人曾经存在过,那幺是否,我就可以仍然把自己当作是那个穿着白纱,被岳晨抱下婚车,抱进礼堂,抱入怀中拥吻的,干干净净的女人?可是他的目光这次没有任何的掩饰。
我忽然明白,从那个女人走进那片阴影的一刻,所有的,就都已经改变了。
我很想告诉他我爱他,很想告诉他我才是那个从一开始陪在他身边的女人,想告诉他很多很多。
可是,我什幺也没有说。
那个女人给了他一年多的温柔,让他对她爱的如此深刻,在失去她后依然如此疯狂地报复,而我,能给他的温柔,只有这一次了。
我听说人会忽然患上一种病,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会有什幺后果,你以为它的表象很简单,可是实际造成的伤害远比你想象的多,等你察觉,也许已经无可救药。
我听说,这样的病,叫做综合症。
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