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o:p>“他(她)们不是还闹过罐头厂幺?”文景问。
<o:p></o:p>“嗨!吴长方搞政治有一套,搞经济根本不行。
”顺子一边下地往匀搅一搅罐里的涂料,一边说,“搞经济讲的是质量和诚信,他(她)们不是缺斤少两、细菌超标,就是添加剂太大。
经不起外头质量检查。
没几天也塌班了。
”<o:p></o:p>“开厂子哪儿来的资金呢?”文景道,“真也够个能耐了!”<o:p></o:p>“嗨,撕破脸就会来钱!”顺子又从心底发出了鄙夷的冷笑,“春玲和她爹娘赵福贵两口子也闹翻了。
赵春树死后,她去长春报销了医药费,还有抚恤金,据说两、三万呢。
全霸到了自己手里。
”<o:p></o:p>“是幺!”文景一惊,脸上又露出沉思的表情。
她想起昔日自己在赵家做媳妇的情景,在一般人家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赵家的饭桌上总露出高人一等的富足来。
看来,一户人家能否永远兴旺发达,主要在于这一家人是否团结,有无凝聚力。
<o:p></o:p>“这也塌班,那也塌班,亏损痛了吧?”文景又漫不经心地问。
她突然来了兴致,跳下地到里间屋问娘要了些梅红纸,剪了窗花,贴到了新窗纸上。
<o:p></o:p>“亏倒也大亏不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嘛。
”顺子站远了看一看他刷过的正墙,又靠前来把不满意的地方再修补几刷子。
“总会有撞到枪口上的呆鸟。
这不又开了‘仙女雷德’的摊儿。
世上老实人多,蛮够春玲哄骗呢!”顺子突然嘻嘻一笑,冒出句不十分得体的话来,“常言道:普天之下一个理,眉眼好了占便宜。
从前饲养处人们拉闲话,说远了陆慧慧,近瞅赵春玲,不远不近看文景。
如今,你三人一个比一个过得舒坦。
”话一出口,顺子便觉察自己有些冒失,说漏了嘴。
文景本不是靠脸蛋儿混饭吃的人。
这样讲对文景有些失敬。
两人本来一个面朝墙壁,一个面朝窗户,背对背干活儿。
顺子偷眼儿望文景恼没恼时,文景果然瞪着深不可测的目光望他。
顺子这一惊,惊出一身冷汗。
下意识地转过身去,不知怎幺补救刚才的过失才好。
<o:p></o:p>“什幺,听你的意思慧慧果真活着?”文景停下手里的活儿,几乎是喊着在发问。
<o:p></o:p>她原来是为这个惊异。
顺子这才放宽心道:“有人见慧生到县城邮局去打过长途电话。
问他打给谁的,他不肯说。
他家有什幺外地的阔亲戚?不是给他姐姐打给谁打?”<o:p></o:p>当顺子发现文景好一阵儿沉默不语时,情不自禁又回过头来瞅她。
他发现文景就象听到八级地震即将来临一般,无所适从地立着。
那十分生动的面庞骤然变成了纸糊的偶人。
但她那明澈如潭的深眸中却又渐渐浮上一层疑云,呢喃自语道:“不可能。
”<o:p></o:p>“还有人瞧见一个陌生的阔人打听过她家,自那以后,慧生就又盖新房,又娶新娘,又买家电,眼瞅着就阔起来了。
”顺子听到窗外有争执声,就探头朝外望。
院里并无旁人,只是文景的老爹老娘。
<o:p></o:p>“我现在就问慧生爹去!”文景急不可耐地扔下手中的活计,就朝外走。
<o:p></o:p>不料,一出家门就被正在争执的爹娘拦了个正着。
原来她爹正收拾驴圈,觉得圈顶上吊着的陈年火药子碍眼,就用镰刀割断吊绳,把这捆火药子抱到茅厕旁边,划了火柴要烧。
他不知道老伴儿在里间屋一边干活儿,一边还从窗口监视着他呢。
不等他纵火成功,老伴儿已气呼呼地赶出来,提了他的后衣领,跟他争论起来。
文景娘压低声儿说:“这火药子还是吴长红割下的,夏天熏蚊子还用得着。
你我七八十岁的人了,谁还能再去南坡割下这艾蒿?”没想到陆富堂却倔倔地道:“如今擦屁股都废了擦屁石,改用暄软的白绵纸了,谁还用这东西熏蚊子?艾蒿烧掉,可是上等的好肥哩。
再说了,有了当主席的女婿,还让咱再用这低级东西?”本来是芝麻大点儿小事,老两口谁都不肯让步,由这作引子,文景娘想起了过去的陈年旧帐。
说是本不该再去拉擦屁石了,文德已是有了未婚妻的后生了,硬是陆富堂小气粘滞,鼓动文德去了立土崖,送了娃儿条小命!如今该打省的,他倒又变得大方了,任性挥霍起来。
这日子还能过幺?这样,老两口越吵声音越大,就撕扭到家门口了。
<o:p></o:p>文景见那火药子一般般儿长短、一样样儿粗细,想起长红昔日对她的好来,又联想到他今日的境遇,木桩般满腹无奈。
陆福堂一阵儿清楚一阵儿糊涂的不可理喻的样子,又让文景哭笑不得。
她便不言声儿找了个旧编织袋子,把那捆火药子包裹起来,小心翼翼用细麻绳捆了,依然吊到了“补德”的屋内。
<o:p></o:p>陆富堂见女儿的行动支持母亲,不敢向闺女发怒,却一跳一跳地骂老婆不贤惠。
顺子机灵,忙跳下凳子把文景娘搀回屋内。
一再劝说:“八十一的人了,老翻了。
老翻了就跟小娃娃一样。
记得我爷爷八十一岁时,就逼着我娘给他过生日。
”<o:p></o:p>文景娘一听生日二字,猛然打个愣怔,问顺子今日九月二十几。
一听正是陆富堂八十一岁生日,心头那恼火倏忽就熄灭了。
忙唤文景快买肉买菜去。
说是还有修房顶剩下的好酒呢,一方面招待顺子,同时也给老爷子过过八十一岁的坎儿,一酒待百客哩。
<o:p></o:p>眼看日头老高了,已到准备午饭的时候。
文景想:把考证慧慧在不在人世的事挪到晚上吧。
<o:p></o:p><o:p></o:p>※※※<o:p></o:p><o:p></o:p>晚饭时,家中只剩了文景和爹娘三人。
文景便一边吃饭一边提出了关于慧慧的话题,考察爹娘作为慧慧家的紧邻,曾发觉过什幺动向。
爹娘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
娘说:“没的事儿。
没的事儿。
现如今人们就爱把死的说活。
吴长方统治咱村的时候,谁敢散布这谣言!”爹由于八十一岁的生日过得滋润,尤其是酒精在发挥作用,使他心胸开阔,想问题也特别周全和宽容。
老人家放下饭碗,捋着胡子道:“人们眼红人家日子过得好,不是说挖出了金元宝,就是说慧慧也活了。
只看人家起房造屋、明窗漆柜,可不说人家父子俩起早摸黑科学种田,怎样受哩。
——一到农闲,慧生还到县城一个大厂去扛包赚钱哩……。
如果能起死回生,文德也回来了。
——说不准慧慧和文德都在地下同一个厂子里……。
”陆富堂朝后靠着被垛,说着说着口齿就含糊不清了。
一会儿喉咙里已发出了鼾声。
<o:p></o:p>饭后,文景把洗碗的活儿交给母亲,说她要去慧慧家坐坐。
以往她就发觉慧生和慧生的爹在躲闪她。
她知道那是因为海纳。
海纳有病,他们怕两家人走得太近,经济上受牵连。
这一回她察觉慧生和他爹,以及那新媳妇的不近人情却有点过分了。
文景家修房顶,左邻右舍几乎家家都派出一个帮工的人,他们两家是只隔一堵墙的紧邻,怎幺就不肯出一个人呢?这是不是避免在人多的场合抛头露面,或者是怕文景当面追问慧慧的事呢?想到此,文景便相信无风不起尘,慧慧极有可能还在人世。
人们总说溺水的人最后总要漂到水面上来。
为什幺十多年来一直没听说有一件衣服浮出水面呢?文景想:不管是出于什幺顾虑,他们家不想在吴庄公布慧慧还在人世的消息,也不该瞒她。
她准备与慧生和他爹作一次长谈。
不管怎幺说,他们不能不让海纳认她生身的母亲。
文景要借助一切力量来医治海纳的病。
借助一切有利条件挽救纳儿的生命。
<o:p></o:p>文景来到慧慧家时,她家的街门半掩着。
显然是有人刚刚出去。
文景闪身进来,走在院内的小径上,听见那媳妇在自己屋内哼歌。
文景便迎着灯光通明的媳妇新屋而去。
进了屋才发现只媳妇一个人,正在一台半自动洗衣机前拧床单。
床单下虽然就着个大澡盆,还是淋了一地水点儿。
文景急忙上前来揪了床单的一头,和那媳妇一起来拧。
那媳妇猛地里发现是文景,便显出惊愕的样子。
<o:p></o:p>“慧生和你公公呢?”文景开门见山就问。
<o:p></o:p>“咦,小心湿了你的鞋。
”那媳妇道。
“慧生去县城化工厂打工去了。
已经走了十来天了。
他爹幺,每天一推饭碗就出去打了麻将。
”<o:p></o:p>一个去打工,一个去“修长城”,想不到这一家子倒挺跟潮流。
两人把床单拧干后,又抖开拽展,对折回来。
那媳妇便把床单叠成个砖头大小的方块儿,放在脸盆内,等第二天有日头时再晒。
文景环顾屋内的摆设,一套棕色的组合柜就占了两面墙,二十四英寸的大彩电镶嵌在组合柜内。
屏幕上出现的正是少林寺的武打。
不知为什幺,有图象却没有声音。
洗衣机虽然是单缸的,但那着名的牌子在农村来说已经是引领时代新潮流了。
更让文景吃惊的是屋内没有土炕,完全是城市居室的带有席梦思的双人床。
窗下还有一套由七件儿拼成的转墙角儿沙发。
包沙发的面料也十分考究。
色调与组合柜家具很是协调。
文景想:没有高人指点,他(她)们布置不下这幺舒适大方。
光这一套陈设,就可以与矿区那些高收入的人家比美了!<o:p></o:p>“打麻将一上了瘾,总是半夜三更才回来。
”那媳妇一边拖地一边说。
“你找他有要紧事幺?”<o:p></o:p>“嗯。
还真有些当紧事。
”文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o:p></o:p>“唉,那些垒城墙的人,玩不够八圈儿,八头牛也拽不回来啊。
”那媳妇笑道。
<o:p></o:p>“没关系。
秋天夜长,咱又不困。
正好我陪你拉拉话,等他回来。
”文景也笑道。
她铁了心非把慧生爹等回来不可。
<o:p></o:p>“你知道咱两家是什幺关系?”文景把身子靠了沙发背,稳稳地坐好了,作出长谈的姿势道,“我和你姐慧慧简直如同同胞姐妹。
我们是无所不谈、生死相托的挚友啊。
”<o:p></o:p>刚刚聊了个开头,听得院里有沙沙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向窗外张望,想不到文景娘带一股夜风推门进来。
她只朝那媳妇努一努下巴,就对文景道:“快回去吧。
你小叔子和妯娌过来了!”<o:p></o:p>文景会意,心想一准是吴长红良心发现,觉得不借些钱给大哥和文景于心不安,所以拉上红梅花一并来负荆请罪了。
想到此,文景觉得自己也有对不住人家处,彼此说开些好。
就忙跟着母亲返回自己家。
谁知道一推门却与个粉红身影儿撞个满怀!原来是穿了一身粉红运动衣的春玲。
只见她金耳坠子、银手镯子,依然是踩高跷时的金莲风韵。
<o:p></o:p>“啊呀呀,亲亲嫂子啊。
”春玲一手拉着文景,另一手朝她肩上猛击一掌道,“你说咱俩这缘分,要多深有多深,要多大有多大!走到天涯海角都是亲妯娌!想不亲也不由人!”<o:p></o:p>春玲背后是穿一身黑西装的二小叔子吴长方。
这昔日的小红太阳今天倒有点儿拘谨。
一对意料之外的来访者的出现让文景不知说什幺好。
春玲把文景拉到炕边儿,按文景坐下。
又去搀扶文景的母亲。
她将反客为主的热情发挥得酣畅淋漓,让文景母女倒稀里糊涂不知自身是主是客了。
<o:p></o:p>“不是我批评你,修房子不应该不通知我一声!”吴长方附和道,“说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咱们是手足之亲!——你瞧瞧,连捎信的老人都懂得把你的信捎到那头咱家不会丢失呢。
”到底是当过干部的人,一出口就带上了评人的口吻。
<o:p></o:p>哦,原来他(她)们是过来送信的。
李庄一位老人去矿上看儿子,吴长东托他捎回封信来。
这老者来到吴庄,没找到陆家,就把信送到吴家去了。
<o:p></o:p>文景接过信来,头皮一阵阵发紧。
随手捏一捏,厚厚的一叠。
就急忙凑到屋子中央那十五瓦的昏黄的灯泡下,撕开封口,展读来信。
<o:p></o:p>文景:<o:p></o:p>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翻遍了所能找到的资料,几乎是一无所获!正当我感觉绝望的时候,一线曙光出现了。
我在一堆报纸里发现了一篇文章。
这是张最新的“参考消息”。
上面介绍美国治疗基因缺损方面已有重要突破。
我在同事们的帮助下,请求大学英语老师替咱写了封信,就寄给了文章中提到的美国密执安医学中心的加里·纳贝尔博士,向人家求助。
等你回来时,纳贝尔博士也许就来了回音。
咱海纳娃儿兴许有救了。
<o:p></o:p>另外,你把老人们的生活安置就绪后,早些回来吧。
你不必害怕。
不是海纳旧病复发。
而是我们呼吁社会援助的文章在省报上登载了。
海容、海纳所在的子弟学校也发动师生们捐款献爱心。
在这个活动中,海纳知道了自己的病叫基因缺损。
这孩子也太敏感、太聪慧了。
她背过姐姐到附近医院打听清楚什幺叫基因缺损后,就推测自己与姐姐不同,不是文景妈妈所生。
这两件事对她震动太大,食欲又不怎幺好了。
也许她回忆起了小时候被卖过的经历,夜里常做噩梦。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孩子实情,只是一再强调爸妈和姐姐非常爱她,一定要医治她的疾病。
从表面来看,她的饮食起居已恢复了正常,但我还是希望你早日归来,好好地做一做她的工作。
孩子大了,就有思想了,不象小时侯好护弄了。
再说,两个孩子都很想念你,我也忙得要命。
你借到钱了吗?合家翘首期盼你!……<o:p></o:p>文景读毕,喜忧参半。
喜的是吴长东不论干什幺都很执着很投入,而且很见成效。
忧的是那美国的纳贝尔博士如果不理睬天外飞鸿可怎幺办呢?又担心海纳千万别因为心里有什幺解不开的疙瘩,加重了病情。
她看完最后一行,又返回来看第一页。
如同研读什幺学术论文一般专注和认真。
这封信字迹潦草,有的地方还有笔误和错别字,看得出吴长东确实很忙。
“我必须尽快回去。
”文景嘴里呢喃着,又惭愧自己只顾安顿两位老人的生活,连一分钱也没有借到。
真愧对长东临别时的重托。
一旦美国人肯卖给药,恐怕得许多钱呢!<o:p></o:p>“你瞧瞧嫂子和大哥的感情!”春玲捅一捅吴长方扑哧笑道,“看到信就如醉如痴,见了人还不知怎幺样呢?”<o:p></o:p>“是不是那孩子又犯了病呢?”文景娘也追问。
<o:p></o:p>文景此刻特别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撕了长东捎给他二弟的信。
她正拧了眉头,发愁怎样向吴长方和春玲开口借钱呢。
她的目光虽然盯在手里的信纸上,心里却紧锣密鼓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大病当前,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为战胜病魔拼尽全力。
为了女儿的生命,又何必计较旁人的冷言冷语或者是无聊取笑呢。
于是她叹口气苦笑着,顺势就把那封信递给了春玲,说:“一家人之间没什幺秘密,我正要你们也看看这封信呢!”<o:p></o:p>春玲接过信来,看了几行,不断把吴长方揪到灯下,问这个是什幺字,那个字怎幺认。
娇嗔地埋怨:“大哥的字真潦草。
”吴长方便接过手来,俩人依偎了一起看。
看毕,吴长方与春玲拉开距离,相互将目光一碰,同时朝屋外努了努嘴。
接着就一前一后悄默声儿出了屋外。
二人在院中枣树下嘀咕了片刻,春玲又笑盈盈返了回来。
一进门就对文景道:“别发愁,一家人有难同当嘛。
老二回去找老三,一起筹款去了!”<o:p></o:p>“啊——?”当春玲再重复一次,确认吴长方是回去取钱时,文景那张成“o”形的口才合拢回来。
可是,她又在一阵兴奋的冲动下,惊喜地叫了声:“这是真的幺?”接着那目光中的狂喜突然又暗淡下来,变成了大惑不解。
她实在搞不清该出手的吴长红都一毛不拔,怎幺这一对夫妻倒大方起来。
<o:p></o:p>“嫂子,你听我说。
有一项伟大的事业可以让你忘掉所有的烦恼,可以给你带来滚滚的财源。
这,就是无比辉煌的仙女雷德事业。
”春玲激情澎湃地动员文景道,“同是吃五谷粮食的人,为什幺有人病病歪歪,有?u>司徒〗】悼的兀恐饕怯y鳎迥谌绷四持窒∮性亍1热纾耗阋幸凰髁恋难劬Γ托枰懿分械奈谹。
”……<o:p></o:p>文景便接着春玲的话道:“可是,一顿饭吃够五斤胡萝卜,这维生素才够用。
请问我们谁能一顿饭吃下五斤胡萝卜呢?仙女雷德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o:p></o:p>“怎幺,你已经加入了这个组织?”春玲见文景也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咯噔一沉,不免大失所望。
她原本是想发展文景为自己的下线的。
<o:p></o:p>“咯咯咯,我那天去供销社,就偷听了你的讲演。
”文景笑道。
<o:p></o:p>“真好记性!”春玲一高兴又在文景身上擂了一拳。
她从衣袋里掏出个绿色的小纸盒来,让文景看。
只见这小盒儿包装精美,外面一层透明纸在灯下闪着亮光。
“这里面就有浓缩了的胡萝卜素。
都是铝塑包装袋。
它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十斤胡萝卜的价值。
吃一小袋就相当于吃十斤胡萝卜!浓缩了的便是精华嘛。
当然了,还含有其它的稀有元素……。
”说到此,春玲见陆富堂早已躺在里边的炕角,发出了雷鸣般的鼾声;而文景娘却强睁睡眼,硬撑着陪她们。
就劝老人道:“这儿又没有外人,您老也快躺下歇着吧。
”<o:p></o:p>文景便爬上炕去,给睡熟的老爹盖了条棉花绒毯子。
同时又把娘扶到被垛前,让娘靠着被垛打盹儿。
她一边干这些,一边暗自琢磨:春玲和吴长方之所以慷慨解囊,恐怕正是瞄中了她这个培养对象。
想在西山矿区发展传销网络。
她如果不答应,他(她)们必然会翻脸。
可答应吧,又有违自己的良心。
<o:p></o:p>“这事儿好是好,可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回去和你大哥商量呢!”文景推托道。
<o:p></o:p>“哎呀,真正是善解人意的嫂子哩!”春玲听了文景的话,表现得无比兴奋。
“我们正是想通过你动员大哥也参加呢。
他不是担任了工会副主席幺?你让他发动发动身边的人。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矿上的人们又都有活钱,这雪球不是越滚越大了幺?啊呀呀,到那时,你还愁没钱花幺。
——不瞒嫂子说,我已经上了营销部主任的级别,能坐软卧去广州提货了。
将来还有乘飞机去美国的机会哩。
这仙女雷德的总部就设在美国……”说到飞美国,春玲的两条胳膊往起一伸,上下扇了几扇,作出大鹏展翅状,得意地在地下转成了陀螺。
<o:p></o:p>“要不是病娃儿拖着我,我马上就和你一起搞。
”文景嘴上这幺敷衍,心里却估摸着,也不知吴长方能给挪兑多少钱。
为了顺着春玲的意,她脸上便也努力作弄出既兴奋又羡慕的笑容。
<o:p></o:p>“嫂子啊,我听说,”春玲又神神秘秘地趴到文景耳边说,“那慧慧还活着呢!——这事儿得瞒住咱赵家那二位老的。
要不,他(她)们又要缠磨我帮他们给那短命的配鬼妻。
——慧慧她活着都不惦记她闺女,你替她操的什幺心、犯得什幺愁?因为这个病茄子,可能你对妹子我还存在误会。
嫂子,这可犯不着啊。
在长春时,我和这娃娃几乎成了医院的常客。
后来实在是没想望了,这才放弃的啊。
你说咱抬举个闺女,还不和栽花、种树一样?咱是想选个嫩朵朵、好苗苗呢,还是拾破烂似的捡个病秧秧呢?咱是养女防老呢,还是想自寻晦气呢?实话告诉你吧!那病没治!——我当初为什幺不把她退还给你,又转送了旁人?正是为嫂子好啊。
想不到你硬把个愁器揽到了手上!哎哟哟,好我的傻嫂子哟。
你好歹也听一听知心人的劝。
顺其自然,再别破费了。
”春玲再一次放低声儿道,“为了那娃儿早日摆脱痛苦,不妨采用安乐……”<o:p></o:p>“不!”文景一听她在长春就发觉了这娃儿的病情,却一直隐瞒着,便胸脯起伏,怒不可遏。
这时又见她说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便愤怒地瞪圆了双眼,声嘶力竭道,“这,这都是给耽搁了!我一定要医治她!”<o:p></o:p>“怎幺啦,什幺耽搁了?”文景的娘被女儿吵醒了,迷迷怔怔问。
<o:p></o:p>此时,院里出现了手电光。
吴长方进来了。
他那断臂一侧的腋下夹着个手电筒,一只手提着个塑料袋。
一进门就把塑料袋交给了春玲,自己又用那一只手从腋下掏出手电来灭掉。
春玲便从塑料袋中摸出个纸包来,交给文景。
吴长方则做出愧疚的样子,说:“这几个钱如果是买米买面还顶些事儿,如果用来治病,那就不够打个水漂了。
——可惜我们手头都紧。
”<o:p></o:p>文景接过那被夜风吹得冰凉冰凉的钱,一五一十地点清。
说:“三千元。
这是一家的呢,还是两家的。
你哥说将来总要还的。
”<o:p></o:p>“别,弟兄们,还什幺?”吴长方着急地说。
“我千五,长红家千五。
刚才长红对我说了你向他借钱的事儿。
他也觉得自己当时态度不好。
你别计较他。
”文景心想:好人都让别人做了,他从来都是出力不落好的主儿,我还计较他什幺。
只是没有言语。
<o:p></o:p>“他这几天心情太坏。
红梅花又生了个二闺女,罚了二胎的款。
还不是传种接代的男丁。
一家人都泄了气!”说到这儿,吴长方把话锋自然一转,无奈地笑了两声,“看咱吴门,弟兄三个没个正经立门立柱的!老人们把希望都寄托到大哥身上了。
”<o:p></o:p>“长红生了二胎罚了款都气成这样,我们再生岂不是三胎?开除了你大哥的公职谁负责任呢?”文景正色道。
她想:这人怎幺这样,才几天不当干部,就落后到这种程度!<o:p></o:p>“嗨,嫂子呀,这您不用担心。
”春玲又粲然笑道,“一旦怀了,你可以回村儿来生。
肚在咱身上,咱还不瞒它个滴水不漏?你若抚养不过来,可以过继到我们名下。
小时侯呢,咱两头儿亲他;到咱老了呢,他可以两头儿亲咱!”<o:p></o:p>文景暗自失笑。
这两个人物,男的一肚子灵丹妙计,女的时时想瞒天过海。
普天下都是傻子,数他(她)们聪明呢。
一会儿仙女雷德,一会儿借腹生子,尽是他(她)们的招数、他(她)们的鬼点子。
真正又可气又好笑。
再看看手中的三千元钱,转念又想:毕竟是咱求人家,哄煞人不偿命呢。
何必较真!于是文景作出沉思状,道:“嗯,这个主意倒真不错。
让我回去同你哥商量商量。
”<o:p></o:p>“是啊,这事儿可得视作头等大事哩。
”吴长方没料到文景会答应得这幺爽快,喜出望外。
“长红落选不能怪你。
咱东巷吴姓,就不如人家西巷吴姓人多势重嘛。
没人没势,怎能不落选?所以,你回去一定要把这严峻形势告诉我大哥,趁两人还都年轻时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o:p></o:p>“春玲也去大医院的妇科查一查。
没有什幺治不了的毛病,现在医学发达哩!”文景早听说春玲不能生育,看他(她)两个又这样渴望人多势重,就反过来劝她。
<o:p></o:p>“查过了。
老天爷心疼我哩,知道我不皮实,就怕我怀时候沉,生时候疼,给了个子宫畸型。
”春玲不想继续这一话题,早从塑料提兜中取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张来,一样一样讲给文景听。
这正是仙女雷德的广告宣传材料。
有发明人美国一位博士的头像。
有设在美国和台湾的现代化的厂房。
还有头戴工作帽、口捂大口罩、身着工作服、脚蹬防护靴的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
说这一条龙的高科技生产都是无菌操作。
听起来新鲜,看起来确实气派。
春玲见文景边听边频频点头,就给她发了一部分资料,让她往西山矿务局带。
<o:p></o:p>文景送这两口子出来,早已夜深人静。
深巷中一片漆黑。
吴长方按了手电偶然一晃,光圈儿中闯进个人影儿。
文景眼快,脱口道:“慧慧爹!”春玲便问文景先前去她家干什幺。
文景随口道:“也没什幺,想借几个钱。
”不料春玲却来了兴致,拉住吴长方道:“别走,咱们帮嫂子办成这件事!”这二位不由分说,上前就截住了慧慧爹。
<o:p></o:p>“干什幺去了?”吴长方冷不丁盘问。
<o:p></o:p>“夜坐。
拉闲话。
”慧慧爹支吾着。
他明知道赌钱违法。
<o:p></o:p>“去哪家坐了。
引我去查查!”吴长方继续逼问,直把那手电光照在慧慧爹脸上。
<o:p></o:p>“算了。
算了。
”春玲上前来劝道,“他们也不过熬时间,一圈儿下来也没几块钱的回合,犯不上叫派出所来抓赌!”春玲又在文景背后捅了几下,示意她上前开口。
<o:p></o:p>文景实在没料到他(她)两个无需彩排,就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还把她也安排到了角色中,演开了样板戏。
又见慧慧爹一脸惶恐,就象见不得灯光的老鼠一样。
这种场合,真不知如何开口说出借钱的话来。
<o:p></o:p>“我劝你人老了更要注意保持晚节。
少打麻将多养猪,少说闲话多看书!有了钱不妨扶贫济困!搞搞人才投资!”吴长方道。
<o:p></o:p>“是,是。
好话。
好话。
”慧慧爹朝后退着,在这位旧日的一把手面前,他总是心有余悸。
<o:p></o:p>“你听我说,你外孙女儿病了,我嫂子想借几个钱给她治病!我们已经送来三万,看你这当姥爷的能出多少?”春玲接着道。
<o:p></o:p>慧慧爹被说得一头雾水。
他眨眨眼,半天才有了暗适应。
好容易认出春玲所谓的嫂子正是站在她身旁的文景。
<o:p></o:p>“需要多少,文景你说。
”慧慧爹被逼得没有退路了。
<o:p></o:p>“你能出多少算多少吧。
”文景道。
以这种方式借钱,她觉得难为情。
<o:p></o:p>“我,我出六千怎样?六六大顺——你明天来拿钱!”慧慧爹道,“家里没现钱,明天还得到信用社去提呢。
”<o:p></o:p>顷刻间又借到了六千,这数目早惊得文景大喜过望了。
探听慧慧的话语已涌到嘴边,文景努力压了回去。
她想:不要强人所难,逼人太甚!<o:p></o:p>“好!到底是当姥爷的!可不兴反悔!”春玲也欢快地笑道。
<o:p></o:p>“我们不过是一毛两毛耍耍,并不算赌。
”慧慧爹还为先前的质问担心。
<o:p></o:p>“哈哈哈,”春玲大笑道,“都是和你开玩笑呢,要向派出所报告,早告了八十回了!”<o:p></o:p>吴长方接着道:“不过,我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你仔细想想。
”<o:p></o:p><o:p></o:p>慧慧爹呐呐连声。
吴长方用手电照路,一直把慧慧爹送到他家门内。
春玲小声儿怂恿文景道:“去年冬天,叫派出所抓了赌,光这老汉一人就罚了一千五呢。
可我们动员他搞传销,他却推推靠靠不肯入伙儿!不可救药的老顽固!明天抓紧些,决不要心慈手软!”如此这般,春玲给文景支了好多招数,这才与吴长方相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