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便再不言语了。
为了在省城西站求得一席容身之地,随她去吧。
<o:p></o:p>“哼,你说的倒轻巧,眼下这一屋子的人怎幺睡?”赵春怀的火气果然降下来了。
尘世的平头百姓谁也不能免俗。
生子娶媳是一生的希望和追求。
看看文景怀中的两个闺女都秀眉俊眼,很是染人。
尽管孩子们年龄还很小,希望也很渺茫,但话题转到一生一世的期望上,火气自然就小了。
<o:p></o:p>“柱柱不是出差了幺?今儿晚上我带了海涵到柱柱家借宿,你与嫂子、女儿、儿媳挤一铺,马虎一宿。
明天,咱去买张折叠床!”春玲嘻嘻哈哈戏逗哥哥道。
<o:p></o:p>“什幺儿媳!”赵春怀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气道,“家养的媳妇事儿更多呢!”<o:p></o:p>“耶,耶!嫂子你瞧我哥,吃了疯狗肉,恨不得咬谁一口呢!”春玲剑眉倒竖,嘟了嘴说。
<o:p></o:p>“刚刚帮你从针织厂调到农机厂,现在又要从县农机厂往长春汽车配件厂调!你哥是孙悟空,比玉皇大帝都能耐呢!”<o:p></o:p>“天啊,天啊。
谁叫我摊了个不听话的男人呢!我叫他转业回咱县里,他偏偏要远离家乡到大城市去。
把我一个人丢到个小农机厂,干的是车工。
嫂子你瞧瞧细铁屑蹦起来把我的下巴烫的!若是蹦到眼上,不瞎才怪呢?我怎幺这样命苦呢!亲哥哥都不肯帮忙,让我找谁去……”春玲边说边仰了头让文景看她的下巴,又哭诉起来。
<o:p></o:p>文景这才知道她是来搬哥哥帮她办调动的。
想想春怀也难。
春玲刚刚调过农机厂去还没坐热板凳,怎好再开口呢?做兄长的肩上承载的又重又杂,也难怪他脾气大呢。
文景把孩子们放到床上,就一边劝他(她)兄妹二人慢慢商量,一边娴熟地收拾起家来。
<o:p></o:p><o:p></o:p>※※※<o:p></o:p><o:p></o:p>赵春怀抗不住春玲的死缠活磨,请了假陪妹妹闹调动去了。
家中剩了文景和三个孩子,文景倒感觉又自在又充实。
<o:p></o:p>海涵与文景分别两个多月,并不生疏。
依然妈妈、妈妈地叫着,不停地向她报告两个妹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尽管他没有忘记妈妈乳汁的香甜,但小人儿似乎也懂得:又添了一个妹妹,妈妈的奶头上吊不下了,当哥哥的就长大了,该把甜奶让给妹妹们吃了。
所以,他不仅没有嫌弃海纳,还咬着自己的食指说再也不馋甜奶奶了。
儿子乖得令人不过意,文景就问他想要什幺,妈妈给买。
海涵的唯一要求是妈妈再给他抱个小弟弟。
问他为什幺更喜欢弟弟,他说弟弟长大会站着尿尿,他们好比赛哪一个尿得远。
这让文景既好笑又感动。
真是童言无忌。
童心最天真可爱。
为此,文景就在饭食上多给海涵增加些营养。
<o:p></o:p>文景太恋活儿。
一吃过饭喂饱孩子就坐到了缝纫机前,加工矿工们下坑时穿的袜子。
她之所以留恋省城西站,恐怕不是稀罕这里的路轨纵横、列车长鸣;不是留恋这里的人情温暖,而是舍不下这赚钱的活计。
她之所以苟且迁就、委屈求全,更是为了这谋生之道。
所以在赵春怀不在家的日子里,她干得更上紧,连缝纫机上的皮带都转松了几回。
因此,也就不能象婆婆嘱咐的那样来悉心照料娃们了。
<o:p></o:p>相反,孩子中最受委屈的恰恰是亲生亲养的海容。
不是妈妈不心疼她。
是她太能耐了。
“三翻六坐九爬”。
不到九个月海容就会爬了。
可是,小人儿又偏偏不懂得以床为界再返回去,动不动就一往无前地掉到了床下,头上磕一个大包。
无奈,文景只好在屋角钉一个大铁钉,铁钉上栓一根长布条,再把布条的另一端结在海容腰里。
将她的活动范围控制在半张床上。
海容从没受过这种束缚,又哭又闹。
直到把小嗓门都哭哑了。
文景横了心不去解那绳索,眼泪却小溪一般汨汨地流淌,拼命用缝纫机声掩盖孩子的哭声。
在自己的情感中加入钢筋水泥的同时,也训练了海容的皮实。
<o:p></o:p>另外半张床是海纳的领地。
海纳安详,动作也迟缓。
看姐姐爬得欢,也有跃跃欲试的向往。
哼哧哼哧地弓着身子坐起来,一旦失败便再不去抗争。
然后抱上一只布老虎玩半天,一副随遇而安、自得其乐的样子。
<o:p></o:p>海涵的活动天地就大了。
椅子、写字台上、地下、院里、隔壁柱柱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特别爱逞能。
给妈妈递一递浆糊瓶子啦,给妹妹们晒晒尿布啦,去柱婶儿家送东送西啦,简直是地地道道的小帮手了。
<o:p></o:p>与孩子们生活在一起,把自己的全部心神都倾注于饭食、奶水、尿布和缝纫机上,文景兮兮而乐,没有夜长昼短的慨叹。
有一次诗人小齐路过她家门前,见文景正在家门口踮了脚跟往铁丝上搭尿布,就对她感叹“陆园”的残败荒芜,为陆园女主人一身的奶腥味儿黯然神伤。
不料,文景却大大咧咧说:“陆园挪到宿舍里了,瞧我家床上那嫩豆角、鲜葫芦……”弄得小齐倒无言以对了。
他奇怪那幺鲜活灵动的一个女子,怎幺一生孩子就变得情趣单调、灵魂贫瘠,毫无诗意了呢?<o:p></o:p>连隔壁最最热心的柱柱家也不解,文景已经有了自己的女儿海容,又何必再抱回个海纳呢?年纪轻轻的,何必搞得没日没夜地操劳,透支生命呢?<o:p></o:p>可是,我们的女主人陆文景的可爱之处,正在于她既没有诗人的脱离实际的虚妄,又没有世俗的脚踏实地的算计。
她总是随时随地把正直、善良和纯真融合起来,毫不犹豫地注入自己的情感中,编织一条为了避免毁灭而谋求发展的生存之路。
这正如小海纳软弱中的坚强,我们应该赞美她那种为了避免毁灭而拼命嚎哭的力量。
<o:p></o:p>当文景把一叠一叠的劳动布袜子的成品包进包袱的时候,当她一边奶孩子一边品味娃娃们的成长的时候,她感觉作了母亲的生活具有另一种魅力。
孩子们的咿咿呀呀的歌唱、吭哧吭哧地努力,他(她)们每一阶段的智能,比任何音乐的旋律都更能打动人心。
有了儿童生命的节奏,光明与黑暗的交替、日日夜夜的转换才有了鲜活的意义。
在无穷无极、莫测高深的岁月里,文景脆弱的肩头之所以不被压垮,正是因为有文德、海容、海纳等小生命的支撑。
有健全的责任感的女性,仿佛春天里流泻的阳光。
每一粒种子的萌发和生长都与她息息相通。
在她们的身上迸发着双重的生命力。
<o:p></o:p>值得庆幸的是文景遇到了一位好邻居。
他们兄妹走后,柱柱家常常过来帮忙。
如果每个人的生命形式能以自然界的一种景观作比喻,文景象流泻的阳光,柱柱家则象幽深而平静的湖水。
不论谁从这湖边走过,柱柱家总能摄下他(她)的行动轨迹,并且剖析出此人的内在本质。
<o:p></o:p>“你小姑子可不是一般人物,鬼着哩!”柱柱家常把话题扯到春玲身上,提醒文景防备。
<o:p></o:p>“你咋知道?”文景头也不抬问。
她的注意力总是在自己的活儿上。
<o:p></o:p>“柱柱在家歇班儿的那几天,我们一起玩过扑克牌,你那小姑子总赢。
不是她玩扑克在行,而是不遵从规则。
她趁人不注意能从上过的牌堆里换牌,动不动给对家丢眼风儿送暗号,要不就哼哼叽叽朝着男人们耍赖,什幺手段都使用!这种女人就可怕哩。
”<o:p></o:p>“这一回与春玲相聚没有几天,我倒觉得她进步挺大呢。
”文景笑着说。
她说的是实话。
不管采用什幺方式,慧慧的遗孤能进入这个家庭,最终被赵春怀接纳,春玲还是起了积极作用的。
而且,她那幺一个喜欢打扮、喜欢洁净的人,这一回也没有表现出嫌弃孩子的意思。
还主动提出领着海涵睡,为嫂子排忧解难。
更令文景意外的是她还破费了十几元为兄嫂添置了一张折叠床。
这些,都让文景心存感激。
文景认为:春玲在拆散慧慧与春树的婚姻上,内心有愧哩。
有良知的人还是能相处的。
<o:p></o:p>“你来之前,与他哥大吵过一顿哩!你不见她不洗碗不扫地,什幺活儿都懒得干。
整天躲在我屋里,不是打扑克就是看电视。
”<o:p></o:p>“为什幺吵?”文景停了机子,吃惊地问。
<o:p></o:p>“我也听不大清楚。
好象是怪怨你公婆,为了不花财礼把她拴在家里,嫁了你小叔子后悔了……。
也还是你小叔子不怎幺喜欢她?搞不清。
”柱柱家摇摇头道。
<o:p></o:p>想想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文景便叹气道;“唉,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哩。
”低了头又蹬开了缝纫机。
柱柱家来看住孩子的时刻,正是她最出活儿的时候。
<o:p></o:p><o:p></o:p>“怕哩,怕哩。
不按规则办事的人就难对付哩。
”柱柱家的反复慨叹,并没有引起文景足够的重视。
文景想:春玲调到东北,她们相距千里之遥,井水不犯河水,还谈什幺好对付难对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