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把家里地址写在纸条上,留给音仪。
陈叔留下水果,就离开了。
宿舍里的女孩子们睁大了眼睛,羡慕地看着堆在音仪桌子上小山似的水果。
紫玉跳了过来,问:“音仪,你从哪儿钻出这幺个好叔叔?”音仪笑而不语,望望屋子眼巴巴的几个人,把水果一样样分给了大家。
音仪每天盼望着的就是汇南的来信。
系里有个男生担任通信员,专门给大家分发信件。
那个男生并不勤快,总是懒洋洋地把信件拖上一两天,才送到收信人的手中。
汇南到了北京,就立即为它的文化渊源所吸引。
他还说北京是个让人思考,热血沸腾,让人心不安分的地方。
音仪觉得北京就象是个心脏,而镇西就象静脉末梢,恰恰让人贪图安逸,无所事事。
每次汇南来信,音仪总是兴奋地躲起来,读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她就花了很多时间写回信,倾尽柔情,长诉衷肠。
等她把回信丢进了信筒,接下来就又是等待,一天天地等待。
几个月后,汇南的信就慢慢有些变化。
他开始为政治对文化的捆绑而烦恼。
他也不象起初那样情意绵绵,还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诗句,说:“让我承认我们俩一定得分离,尽管我们那分不开的爱是一体。
这样,许多留在我身上的瑕疵,将不用你分担,由我独自承起。
”音仪把信揣在书包里,在校园漫无目的地走着。
汇南仿佛一直是她的目标,而今这个目标自己却在世事中摇摆起来。
她不明白他的处境,也不明白他的变化,更不想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是不是正在改变。
古雅的教学楼前是一条青石路,路当中是几株木棉花树,盛开着大朵鲜红的花。
传说中那花朵是被先辈烈士的鲜血染红,是英雄花。
音仪从它旁边走过。
迎面过来一小队松松散散的学生,他们响应北京的民主改革的运动,正在校园游行。
音仪认出那昂首走在前面举着“改革”二字的男生。
他个子高瘦,眼睛不大却总是若有所思。
他叫任赫,是同系同级的另一个专业的同学。
他们从音仪身边经过。
任赫大概看到了音仪,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她的视线。
新闻里北京学潮闹得正凶,但事情到了镇西,就虎头蛇尾了。
镇西到底是个懒于思考贪图安逸的地方。
但思考什幺呢?想到政治,音仪脑子就一片茫然。
她向往的是文化,人性,一种超越政治超越年代的永远的东西。
而政治,太象场纷争,最终总是沉落到历史的尘埃里。
还有妈妈那句话:“政治太复杂,还是离远点好。
”音仪这样想着,不知觉间走到了海边。
不远处是一片翠绿的松林,松林旁边摆着些石凳石桌,还有一家卖密饯茶点的小铺子。
音仪经过小铺,一直走向大海。
海滩上空荡荡的。
天空淡淡絮些薄云。
海水也不象往日那样明媚宜人,而是空旷苍凉,灰蒙蒙地与天空连成一片。
音仪凝望着涌动着的海水逐渐积蓄着力量,一层层地奔压过来,轰鸣着,掷碎于清冷的陆地。
荒天暗日,海潮的声响涨满了天宇。
这一时刻,她把自己整个地遗忘了。
她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沙滩上的一个贝壳,被咸味的海风吹打着的一根松树的树枝,被海水冲到岸上的一根水草,海水的一个水分子,一个转眼即逝的泡沫,水面上浮动着的一个光点。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宿舍。
这会儿离晚饭还有段时间,同学们还在外面自习。
她钻进蚊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最后醒了过来,只觉得整个身心无比地酸痛,好像刚刚大病一场。
忽然整个校园飘荡起一阵提琴的弦乐。
它柔情似水,无遮拦地漫过她的内心。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决堤般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