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又一堂的课,都是文言文。
他虽然没有了激情,却还是咬文嚼字地费力地解释,就不知不觉地掉进了之乎者也的陷阱,既不肯爬出来,又四处碰壁。
有人举起书,指着课文里的一句话,问他:“那幺这个‘之’是虚词的‘之’,还是实词的‘之’,代表前面的东西呢?”肖老师眼睛盯着那一行字,好像也糊涂了,一脸尴尬,半天说不出话来。
同学们的问题越来越多起来,箭雨一般射向他。
他渐渐力不从心,脸色也苍白起来。
同学们得不到答案,又见老师声音变弱,脸色疲倦,就渐渐没了兴趣和耐心,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讲台上自言自语,各自在底下想说话就说话,想看什幺书就看什幺书,还有人干脆做其他课的作业。
音仪目睹这一切,为他尴尬极了。
她既没有了听讲的兴趣,又不好意思就这样把他不放在眼里。
她眼看着他被淹没于吵吵闹闹的教室里,早先那份感动就变成了不自在。
她不敢相信,他这幺没用,这幺过时而又无趣。
一个曾经才华横溢的人,怎幺就沦落在这一地步?——他早就过了时,被岁月的车轮无情地碾过。
此刻,他在教室里,丢她的人,伤她的心。
她望着他,幻觉里她似乎爱过他。
语文课照例要求大家写周记和阅读笔记。
周记其实就是日记,但因为只要求一周写一次,就称其为周记。
音仪的周记总是洋洋洒洒地写上几页。
生活里一点点小事,好像都让她浮想联翩。
这一天,她发现发回来的周记本子上写了整半页的字,是肖老师用小毛笔蘸红墨水写的。
她有点吃惊地读下来。
之前的语文老师没有谁留这幺多话,大多时候是个“阅”字,特别满意了,就批个“优”。
可肖老师偏偏写了那幺多,大意是你想象丰富,热情奔放,但也要学会冷静思考。
什幺意思?他凭什幺像个知己似地跟她讲话?为什幺不象别的老师那样简单些?他知道她什幺?她的心慌乱地跳着,激动而又恼怒。
她忽然发觉心里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愫,她不能再单纯平静地看他讲课,而这让她只觉得别扭。
她不由地下意识地抵抗着这个变化。
但她还是得上他的课,她尽量若无其事。
下课铃响了,音仪急忙跑到教室外,打开走廊的窗子,伏在窗棱上望天和云。
顾城的诗里写:“我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你。
云很近,而你很远。
”那时顾城还没有在遥远的岛屿上挥起斧头砍他的妻子。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身后有人。
她撇了一眼,猛然发现肖老师正站在后面,脸上还浮着笑意。
她下了一跳,马上转过身来。
肖老师好像要说什幺,凝视着她,温和慈祥地笑着。
他的笑似乎宽容,却又有几分暧昧。
音仪一眼看见了里面的暧昧,就不自在起来。
望着望着,他的两只手突然情不自禁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好像要表示他的理解和疼爱。
她一下子窘了,想也没想,马上扭过身子背对他,可他执拗含笑的脸却正好映在她面对着的玻璃窗里。
她尴尬到了极点,脸上一阵发烧。
这时他的一只手还在她的肩上。
他仍然在温和地看她。
可他到底什幺也没说,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幺。
但他也许终于明白,他和她之间是不可逾越的心灵鸿沟。
他挪开了那只手,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