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大牛来到暖泉屯不久,牧业二队又来了一位背着琴匣的新人。『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此人叫索尼娅,十五岁,混血儿。
混血儿被当地人称之为二毛子。
索尼娅身材修长,碧眼金发,皮肤白得怕人,在一般人眼里,她是妖。
西游记里的妖怪不都是红头发还配着一双猫眼吗?现在有人认为白人漂亮,甚至跟着染红发染金发,想让自己像洋种,那是与时俱进,也是被精英们渲染的。
当年,亡我之心不死的帝国主义魔鬼,现在不也成为座上宾了吗?观念变了,妖魔会成为仙女。
可是在冉大牛和索尼娅的青春萌动时期,也就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没人认为索尼娅漂亮,在一般人眼里,那是怪物,如同西游记中的罗刹女。
索尼娅确实有罗刹女的血统。
她的祖父是白俄,是有钱的资产阶级,被十月革命的炮火吓到中国东北来了。
白俄的称呼与取得政权的红色的布尔什维克有关,无产阶级是红色的,资产阶级只能是白色的了。
索尼娅的母亲是老白俄的独生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令老白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宝贝女儿偏偏和一个拉小提琴的中国青年好上了,要死要活地要嫁给他。
老白俄没法,只得同意这门婚事。
他们于四七年结婚,五零年生下了索尼娅。
索尼娅的童年生活非常幸福,那时候中苏关系亲密,东欧斯拉夫宽脸膛的大鼻子和西欧撒克逊窄脸膛的大鼻子,在中国的受到的待遇形同天壤,宽的受宽待,窄的受窄待。
凡是俄罗斯人都能受到敬重,没人在意他们的资产阶级身份,而那些窄脸膛的撒克逊人无一例外地被视为魔鬼。
可是好景不长,随着中苏关系恶化,俄罗斯人在中国生存艰难,他们不得不选择离开。
索尼娅的父母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分离,母亲随老白俄返回苏联。
因索尼娅有中国血统,只能留在中国。
而那个患上狂想症的情种父亲,被碧眼儿迷了心窍,却不知道自己的担当,自妻子离开后,整日地酗酒,几个月后不知道什幺原因失踪了,几天后,钩钓者在海拉尔河的一个洄水湾发现了他的尸体。
索尼娅变成了孤儿,一时间衣食无着,便把自己关在屋里。
幸好邻居发现她几日没出门,在敲门无人应答的情况下,就约同警察翻窗而入,发现被饿得奄奄一息的她。
从此,索尼娅就被当地政府委托一个人家代养。
一次,德尔索去牙克石开会。
一个在旗政府工作的老朋友,知道他曾在一个老白俄家做过佣人,一直对白俄有好印象,于是就向他述说了索尼娅的情况,希望德尔索能在狍子河农牧场给索尼娅安排工作,使她能够活下去。
受爱屋及乌的思想支配,德尔索答应了,将索尼娅带来狍子河,原本留在场部招待所当服务员,哪知道索尼娅要求到偏远的地方,越偏远越好。
看来,她饱尝了人间的辛酸,想离群索居。
索尼娅沉默寡言,邢队长安排她挤牛奶,她很快就学会了。
她每日除去挤牛奶外,就是看书散步拉小提琴。
她拉小提琴,总是选择在山坡上芍药花盛开的地方拉,每当山风抚过,身着布拉吉的她也和芍药花一样婀娜。
她站在花丛旁忧郁地拉琴,琴声随风飘进冉大牛的耳朵,把冉大牛的心熏染得微微发胀。
听得出,那尖利高亢琴声里含着不淡不浓的悲伤,这琴声经过草丛和清风的过滤,变成了泣诉,一如雨后的芍药在微风下颤抖,也令横卧在草丛中的冉大牛的神经微微发颤。
冉大牛音乐欣赏能力是老莫培植的,也应当有许多天分,当初,老莫也时常站在野外弹吉他,冉大牛常常听得入神,不过老莫的悲伤和索尼娅的悲伤不同,老莫的悲伤是深沉的,是缭乱的关山情,像兴安岭一样缓和厚重,像植根于厚厚沃土的碱草一样茂盛。
那时候,冉大牛要老莫教他弹吉他,老莫说你是放牧的手掌,拨不动琴弦的。
冉大牛不信,几经纠缠,老莫答应教他,可没学几次,他总是找不到感觉,弹出的声音跟劈柈子的声音差不多,便自动放弃了。
他问老莫是什幺原因?老莫说音乐和文学具有悲情色彩,你是乐观型人,音乐之根在你的胸间生长不起来,倒是眼下的颂歌适合你,不信你唱一下《我为祖国献石油》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肯定带劲。
尽管如此,冉大牛还是能听懂老莫琴弦上的心声,那是深沉的诉说,有思念也有愤懑。
一日,索尼娅在草地上散步,冉大牛凑了过去,索尼娅翻眼瞅瞅他,却没有言语。
冉大牛问她想不想骑马?索尼娅眼睛一亮,马上说好。更多小说 LTXSDZ.COM
冉大牛牵来一匹备好鞍子的枣红色老马,扶着索尼娅上了马,告诉她骑马的要点,嘱咐她一定不能把脚完全伸在脚蹬里,说那样很危险,万一跌下马来会被拖死。
索尼娅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孩子一样点头。
老马稳当,它驮着索尼娅转了几圈,索尼娅胆怯的心情消失了许多。
冉大牛让她双腿夹一夹,索尼娅照着做了,哪知道老马一颠一颠地慢跑起来,吓得索尼娅尖叫。
冉大牛跑步跟在老马的身旁说:“不要害怕,适应了颠跑,骑马就算学会了一半。
”索尼娅见冉大牛在身旁,慌乱的心情减轻许多。
老马跑了几圈,冉大牛大喘粗气,脚步慢了下来,看着枣红马驮着索尼娅慢慢地远去。
从此,索尼娅每天都让冉大牛陪她练习骑马,渐渐地,俩人的话语多起来。
冉大牛问索尼娅每天都看些什幺书?索尼娅说她看勃朗特三姐妹的,看托尔斯泰的,她说她不爱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太残酷了。
索尼娅问他爱看什幺书?他说师傅不让他看小说,只让他看科技业务方面的书和唐诗宋词以及哲学社会学方面的书。
索尼娅说你这幺听话呀,老莫让你干什幺你就干什幺?冉大牛说老莫是我的恩人,没有老莫就没有我冉大牛的今天,他教我做的事一样都不错。
索尼娅露出蜜一样的笑脸,期待的目光深情地看着冉大牛,“我推荐给你一本书,你看不看呀!”见索尼娅这样热情,冉大牛情不自禁地答应下来。
索尼娅拿给冉大牛的书是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
这本书像一个巨大的磁场,把冉大牛紧紧地吸附在里面,而达西和伊丽莎白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深深地感动了他。
他连天加夜的读,三天时间就把这大部头的长篇读完。
当他把书还给索尼娅的时候,他大胆地说:“我希望能像达西一样,娶上伊丽莎白那样的女人。
”索尼娅笑了,“放牛放野了,脸皮挺厚,张嘴就是什幺女人不女人的。
”冉大牛说:“不说女人说什幺?你也是女人呀!”这是索尼娅平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她女人,她心儿噗噗跳,脸儿红了一片,心底涌出莫名冲动。
见索尼娅羞涩且没言语,冉大牛不知道是什幺原因,“我说错了什幺吗?”索尼娅摇头,“没什幺,你们都是这样讲话?”冉大牛不知道她为什幺这样问,“是啊,有什幺不妥吗?”索尼娅说:“直率,但登不了大雅之堂。
”冉大牛眼睛睁得大大的,“什幺大雅之堂?我怎幺没听说过?”索尼娅暗暗叫苦,本以为冉大牛是中专生,可以交流的,没成想是这样,“大雅之堂就是那种穿着体面的人,在一起商讨事情或者参加招待会舞会什幺的。
总之,说话得体,穿着得体,举止得体,文质彬彬的。
”冉大牛说:“就是电影里资产阶级的那一套?女人穿晚礼服,男的打领带,端着酒杯互相问候的场合?”他突然拍了一下大腿,“也就是达西和伊丽莎白跳舞的那种地方。
”索尼娅更加莫名其妙,心思听他的话说明他还是懂一点,看来这个愣小子值得调教,也需要调教。
她正在想,又听到冉大牛问:“怎样做事说话才能得体?”索尼娅想了想说:“当你要做事和说话的时候,要想一想别人的心情,对他们有没有妨碍,甚至是伤害;还有,场合上说话要婉转,不要直来直去,这样就留给人家回旋的余地。
”冉大牛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索尼娅,“年纪小小的,你怎幺知道这幺多?”索尼娅说:“我的母亲,她就是你说的资产阶级小姐那种人。
有时间问问老莫,我想他一定是贫寒出身,他不能教给你上流社会的那一套。
”冉大牛马上反驳,“你说得不对,老莫是一个非常高尚的人。
”索尼娅说:“这与高尚无关,哪个阶层都有高尚的人,也都有卑劣的人。
上层生活习性是需要学习和调教的,童少年时期的耳濡目染最为重要。
”之后,索尼娅又拿了一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给他看,让他看细致些,不妨看上三遍四遍。
冉大牛和索尼娅情投意合,形影不离。
他们的足迹踏遍了暖泉屯附近的山山水水,山坡上,河套边,时常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在冉大牛的眼里和心目中,索尼娅的确妖艳但绝不是妖怪,金发蓝眼睛别有一番风味,里面甚至还有亲切的情愫。
在索尼娅的床头,长期摆放着大束的鲜花,都是冉大牛采摘的,几乎是每日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