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这贱人,实在太过分了!就算她不知道内情,也不该这么胡来。
逼黎锦香暴露身份,这不是害人吗?永嘉坊与十六王宅仅隔一坊,不过片刻,程宗扬便越墙而入,潜入安乐公主的府邸。
安乐公主作为李昂嫡亲胞妹,极受宠爱,虽然年纪尚小,所赐的宅院却颇为不俗,比几位亲王的宅院还广阔几分,只比杨玉环的镇国大长公主府略小一些。
此时夜色已深,府中寂无声息。
安乐公主被接入宫中之后,几名管事的太监也一去不回,府里人心浮动,已经有仆役偷了府里值钱的物品,趁乱悄悄溜走。
这种事情程宗扬管不过来,也懒得管。
他跃上银安殿的飞檐,略微分辨了一下方位,然后看向东北角一处院落。
那处别院引入龙首渠的活水,做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小楼临水而设,精致雅洁。
安乐喜欢猫狗鱼鸟之类的小动物,甚至专门在别院建了一座苑林,用来养她喜欢的小兔子——这些都是她自己说的,她还担心自己没回去,家里的仆役忘了喂小兔子。
果然,别院的小楼上悬挂着一盏宫灯,上面写着“兔苑”。
程宗扬推门而入,刚一迈步,险些被绊倒。
室内扔满了檀木和樟木的箱子,镶金嵌玉的七彩罗裳丢得到处都是,偌大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搞毛呢你们!”正在嘻笑的孙寿与成光齐齐跪倒,像驯服的羊羔一样伏下身子,娇声说道:“主子。
”安乐公主穿着一件金丝纹饰的朱红纱衣,小脸白白的,见他进来,张了张小嘴,然后“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孙寿道:“奴婢在给嬛奴换衣服。
”“炉火都没生,不怕把人冻死?”孙寿小声道:“原本有炉火的……”程宗扬摸了摸尚带余温的铜炉,“玩得太高兴,给忘了?”成光陪笑道:“嬛奴衣裳好多,奴婢们想给她挑件开苞时用的,一时挑花了眼,忘了炭火。
”“吕贱人呢?”程宗扬黑着脸道:“让她过来!老爷把她腿打折!”“不要……”说话的却是安乐公主,她怯生生地说道:“求求你了。
”“呃……”程宗扬没想到出言求情的会是安乐,一问之下才知道,吕雉那贱人竟然不声不响去了宫里,说是要把萧太后解救出来,好让她们母女团聚。
作为君王的皇兄再无力庇护家人眷属,原本皇室中倍受宠爱的掌上明珠,如今只剩下孤零零一人。
安乐就像是一个第一次被丢出家门,独自走夜路的孩子,既彷徨无依,又满心恐惧。
吕雉应诺让她们母女相聚,对安乐而言,如同黑暗中一丝光亮,根本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程宗扬突然体会到贾文和的心情,下面的人不听话,真他妈的心累……吕雉的心思并不难猜,她在内宅地位模糊不清,但怎么看也高不到哪儿去。
为了出人头地,不居于人下,她也是费尽心思。
别人没救出来的人,她能救;别人做不到事,她能做;出入宫禁,如闲庭信步——这些足够在内宅一众侍婢,尤其是唐国收的新人面前树立起绝对的威信。
更要紧的是时机难得,不抓住这短短几天的时机,等到紫丫头回来,她再想折腾,也只能忍着。
程宗扬望着坊外的宫墙,心里生出一丝担忧:自己要是偷偷入宫,老贾不会被气死吧?秘阁内声色犬马,欢歌无限,罗令却是脸色苍白,心里七上八下。
旁边的鱼弘志也不比他好多少,胯下伤口的痛楚,再加上心头的惊惧,让他手脚都禁不住发抖。
程元振也留了下来,充作监军。
他亲热地扶在鱼弘志腋下,笑道:“今儿个是正月十八,升仙的黄道吉日。
你这位上仙接引使,可是唱的主角。
”鱼弘志嘴唇哆嗦着,扯一个惨淡的笑容。
外面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不知从哪里来的军士将秘阁团团围住。
虽然没有一兵一卒现身,巨大的压力却仿佛透过秘阁,使人喘不过气来。
程元振森然一笑,“请吧。
”鱼弘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招手示意。
一阵“轧轧”声响,悬在阁壁上的吊桥缓缓降下,落向峰顶的精舍。
鱼弘志踏上吊桥,程元振紧随其后,还不忘示意罗令跟上。
罗令浑浑噩噩跟在后面,连额头的冷汗也忘了擦。
歌谣声、欢笑声、丝竹声、管弦声、鹰啸犬吠……混杂成一片难以分辨的噪音,云雾般从脚下丝丝缕缕升起。
原本充满欢庆的乐曲声透过吊桥上木板的缝隙,仿佛被拉长变形,变得喑哑而迟缓,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如同来自诡秘的异界。
往下看去,架鹰走犬的锦衣少年散布在湖光山色之中,宛如春日盛景的画面却是支离破碎,身影仿佛被突然抹除,又突然出现,忽东忽西,时隐时现。
船头岸上的歌舞伎动作像是突然间凝固一样,变得一动不动,肢体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不断扭曲拉长。
白美的纤纤玉指变得又尖又利,宛如白骨磷磷的鬼爪。
罗令突然想起汪臻那个破落户讲过的幽冥。
自己脚下的吊桥就像是通往冥界的奈何桥,身处忘川之上,人世间的一切繁华与生机都被死亡气息笼罩,变成森然鬼域。
吊桥尽头的精舍忽然洞开,显露出舍中的景象。
那位至高无上的君主穿着鲜亮的团龙袍,戴着金丝编织的皇冠,端坐在御榻上,目光迷离。
两位皇妃一左一右架着他的手臂,手里拿着七宝琉璃杯,一边涕泪交流,一边一杯接着一杯给君王奉酒。
那两名皇妃妆容精致,衣饰华丽,腰部以下却身无寸缕,一双玉足被朱绳捆绑,光着下身被系在榻脚。
精舍中只点了一对白森森的蜡烛,两侧一边坐着一群黑衣内侍,另一边是一群彩衣宫娥,他们脸上戴着白纸做成的面具,上面用浓黑的墨笔画着眉眼和大笑的嘴巴,就像木偶一样,动作僵硬地举笛抚弦,击鼓打铙,乐曲声如泣如咽,鬼气森森。
一名内侍同样戴着苍白的面具,只露出一张血红的嘴巴。
他面朝着御榻的方向,嘴巴一开一合,用尖哑的嗓音唱着赞咏的燕乐。
但他的声音与口型丝毫对应不上,赞咏声似乎来自光明无法映照的幽冥,而他面向君王所吐出的,却是最阴毒,最凶残的诅咒。
御榻前方的漆几上,正上演着活色生香的一幕,一名珠冠凤钗的皇妃玉体横陈,正被一名瘦如骷髅的老太监压在身上,一边挺弄,一边用没牙的瘪嘴亲吻她的红唇。
鱼弘志怔了半晌,才依稀认出那人的面容,“刘……刘克明?”那老太监抬起皮包骨头的头颅,头顶只剩下几根肮脏的白发,他粲然一笑,嘶哑着嗓子道:“小鱼子,是你啊。
”鱼弘志脸上扭曲了几下,忍不住道:“你不是投井死了吗?”刘克明发出饿鬼吞咽般的声音,“我已经死过了……”鱼弘志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这个刘克明,原本是李昂之兄敬宗皇帝的宠信太监。
结果却是他亲手弑君,缢死敬宗。
事后被王守澄、鱼朝恩联手讨平,投井自杀。
鱼弘志当时还亲眼见过那具泡得发白的尸体,不料这个弑君的凶手竟然死而复生。
只不过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君王心腹,宫中红人,此时已经瘦脱了形。
连眼皮都只剩下一层薄膜,松松跨跨地覆盖在眼球上。
“时辰已到……”一个阴森尖厉的声音响起。
两侧的曲乐瞬间停止,戴着面具的内侍与宫娥都静止下来,指在弦上,唇悬笛侧,木偶般保持着凝固的姿态。
程元振抬起托盘,刘克明伸出枯骨般的手指,拿起朱漆盘中的白绫,像套一只羊羔般,套在身下那名皇妃颈间,一边挺动,一边用缓慢的动作,狞笑着一点一点绞紧。
那皇妃红唇张开,香舌越吐越长,混着血沫的口水从唇角淌下,在粉腮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瞪大美目,赤裸的胸乳起伏着,极力想要呼吸,脖颈却被白绫越束越紧,深深勒进肌肤。
鱼弘志认出那名皇妃是王德妃,当初也是圣上的宠妃,还曾给圣上诞下过子嗣,只是被杨贤妃后来居上,夺走了君王的宠爱。
若非杨贤妃失踪,今夜被缢杀的,也许就该是杨氏了。
李昂眼珠动了动,酒液从他口中溢出,顺着龙袍直淌下来。
白绫越绞越紧,王德妃脖颈几乎被勒断,美目中流露出难以忍受的痛楚与恐惧,伸出的香舌颤抖着,被刘克明一口咬住,他一边用没有牙齿的牙龈贪婪地撕扯着,一边用力一拧。
王德妃身子一阵痉挛,美目中的光彩像熄火的烛火一样消失,乌黑的瞳孔缓缓散开。
“就是最后抖的这几下最爽。
”刘克明吐出香舌,“咯咯”怪笑道:“像是要把老子给夹断一样……”刘克明抬起身,露出身下一截牛角,那支牛角几乎整个嵌入皇妃体内,在她雪白的腿间留下一片殷红的血迹和一团黑糊糊的突起。
“……拔都拔不来。
”“俗缘已断,恭送陛下,升云上仙。
”尖厉的声音再次响起,唱白般拖长了腔调。
程元振捧起托盘,递到鱼弘志面前。
朱漆托盘中只剩下一支尺许长的金匕首。
鱼弘志心一横,拿起匕首,一步一步往李昂走去。
鱼弘志手心里满是冷汗,滑得似乎握不住匕首。
裆里的尿渍和血污粘结在一起,已经失去温度,其冷如冰,每走一步,都传来湿冷入骨的寒意和剧痛。
罗令双手放在唇边,把手指塞在嘴里,惊恐地瞪大眼睛。
两位皇妃纤美的玉手捧起七宝琉璃杯,哭泣着送到君王嘴边。
唐皇神智昏沉,颓然望着这一切,任由酒液从口中滴落,眼中毫无生机。
两侧内侍宫娥木然不动,白纸面具上一张张咧开的嘴巴,仿佛正在无声地大笑。
白色的素烛上,昏黄的光焰闪动着,越来越小。
长长的影子投在重叠的帷帐上,越来越近。
晦暗的烛光下,金灿灿的匕首高高举起,接着,鲜血扇面般飞溅而出。【发布地址: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