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比刚出生的幼犬要来得多毛,面部轮廓又不深。
如果只看头的话,我还真有一点像是出生至少三周的幼熊。
从囊里掉出来的头几秒,我全身上下都非常湿润。
而现在,我的毛发相当干爽。
绿色液体散去得非常快,且没留下太多味道。
我仔细嗅闻,只有细到可以忽略的些微草味还埋在我的毛发深处。
而落到地上时,我的身体也只有不到五秒钟是感觉有些凉。
室内很温暖,壁炉内有黄色的光芒,烧的却不是柴火。
那是一颗光球,几乎突出於壁炉外。
它既不闪烁也不摇曳,只是稳定送出光和热。
无从得知它的原理,我猜,这世上大概也没多少人晓得。
以一个刚出生的小傢伙来说,我脑中的知识算是相当丰富的。
而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觉得很莫名其妙。
这座房间里,有将近一半的景象都违反常识。
我有点害怕,自己可能会因为踏错一步,而启动什么危险的机关。
至於是否会破坏什么昂贵的东西,我则没那么担心。
笔或镜子我不敢说,但这颗光球,尤其不像是由机械造成的。
比较像是法术,我脑中自动浮现这个想法。
所以这里是魔法师的家?我想,尽管荒谬,但似乎没有比这更贴切、合理的形容了。
我睁大双眼,想老实把脑中浮出的疑问说出来。
但我又担心自己的形容,会惹眼前的人不高兴。
「魔法师」这个称呼听来浪漫,但在一些时候也用来指江湖骗子。
这个人用某些法术,创造了我──或许有其他可能,但我暂时不打算想太多──。
而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回避他的视线,看东看西的。
这样很没礼貌,我想,是时候该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他的皮肤几乎是一点皱纹也没有,好像整个人就是由一大块奶油块雕成的。
从骨骼萎缩程度判断,我判断他至少有六十岁。
他既无鬍鬚,也无头发。
我再看仔细一点,发现他连眉毛或睫毛都没有。
他的手臂和胸口同样也是光溜溜的,连毛细孔都细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在他的身体外,那件松垮又垂到地面上的不是袍子,而是一件长外褂。
这种衣服通常是用来配盔甲的,而他看来不像是一名骑士。
长外褂下是一套贴身的深蓝色衣服,更加突显他的纤细、修长,我猜,他走在路上铁定非常引人注目。
面无表情的他,轮廓很深。
他的面色还不至於苍白,但也没有明显的血色。
他的表情与其说是僵硬,更像是戴着一张极厚的面具。
看到这里,我敢确定绝大多数的人都很难喜欢他的外型。
他那双像是由两颗河石雕成的污白色大眼睛,好像几乎不眨。
这除了让他看来更加怪异外,也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我当然只敢在心里想,不敢当着他的面说。
他整个人都很诡异,无论是改变穿着或用化妆品来遮,都无法让他融入群众。
他一定很少出门,我猜,他八成要花钱顾人来帮忙採买食物和倒垃圾,不然可能出去晃一圈就足以引起群众恐慌。
他呼吸得相当慢而浅,除非我竖起耳朵,否则还真听不到他的吐息声。
而他即使屏住呼吸,也散发出一种湿凉的感觉。
好像我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长满苔藓的巨岩,甚至是一片冒出毒气的沼泽。
一想到自己竟然是由这种人创造,这让我的肠胃倍感沉重。
而想到未来有要和他长期相处,就让我毛发竖起,耳朵和尾巴都压得低低的。
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胆小;出於一种幼稚的心里,我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像是一只勇猛的巨狼。
以礼仪而言,和对方初次见面,不该有这种反应,我想,逼自己冷静一点。
重新站好的我,花至少两秒钟甩一下身上的毛。
若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喉结,我甚至无法确定他的性别。
这位是算是我父亲的人,似乎根本就不是人类。
他是个比我还要异常的存在,而从他对待囊的行为看来,他可能还是个危险人物。
我刚落到地上时,是凭着直觉来操控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肉。
而我现在正仔细控制自己耳朵,也用鼻子小心嗅闻。
一样是凭着直觉,我晓得既然他的表情一直都是那样,乾脆就他的心跳频率和体味来判断他此时的情绪。
他的心跳没有非常快,这表示他没有在生气,也没有觉得很兴奋。
我既感到庆幸,也有些失望。
很显然的,我算是他的孩子。
无论是用什么方法生下来,他都该感到高兴才对。
我特别注意他身上的味道,如果有酸味的话,我就能确定他现在有些不悦或紧绷。
让我相当惊讶的是,他的身体没散发出什么味道。
我最多只能闻出他衣服上的玫瑰水,和确定他的双手摸过不少旧书。
在我试图搞懂到底一个人能用什么方法把体味如此彻底的消去前,镜子突然往我的右手边滚动,而他也终於开口了──声音听来很尖,几乎就像是一只鹦鹉在说话──:「我想你比预定时间早两分钟起来,哼嗯──其实我从来没有制造过像你这样的玩意儿呢。
」他果然是创造我的人,确认这一点,让我内心的一处紧绷瞬间消失。
而听到他的话,我动一下耳朵,皱起眉头。
感觉他不把我当成亲生骨肉看待,如果是工匠,对自己的作品──特别是高难度的作品,我想这应该是无庸置疑的──也该有更多的热情才是。
我猜,这是他特有的幽默感,或者他也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我的存在。
他一直看着我,却好像没察觉到我的不悦,也许他根本不在乎我到底高不高兴。
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都表现得畏畏缩缩的。
时间一长,连我自己也有些受不了。
所以我稍微抬起头,不看他的眼睛,只看他的嘴。
令我惊讶的是,他慢慢露出笑容;不像是把嘴角抬高,而比较像是他的脸颊被两把透明的刀子给割开。
又一次,他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而我得很努力,才能不让自己的视线再次移开。
突然,他以右手食指指着我,说:「你是第一号,要感到骄傲啊。
」因为我身为这个家的大女儿?我想,地位或许不小,但听到他这样说,我又开始感到很担心。
从字面上看来,我是脱离试做阶段的第一个成功作品,希望不要过天就发现有什么重大缺陷。
即使从很多角度看来,我都是个非自然的存在,但我还是很厚脸皮的,希望自己能够活上至少十年。
他先前若没有试作品,那我这个第一号也能算是试作品;意识到这种思考方式会让自己身心疲惫,我用力呼一口气,把注意力再次放到他的脸上。
他接下来的话,稍微让我放心一些:「不过会有什么意外呢?一切都如我所想,计算完全无误。
你既不会让我失望,也无法为我带来太多惊喜。
」这话混合自满以及不屑,而他也抬起头,对天花板「哼」了一声。
这一次,我听了反而不生气;像这样惹人厌的发言,有助於我了解他的人格。
而他的傲慢举止,让我理解到,他终究有偏向凡人的一面。
至於一切都如他所想,就乐观角度可以解释成:我是他非常完美的傑作。
他低下头后,眼睛却未立刻回到我身上。
嘴巴微开的他,注视着自己的左手。
他在思考些什么?我很好奇,是想在短期内做出第二号作品,或是想到某些人?从他刚才的发言,我勉强可以判断,外头可能还有一些更常制造「像我这样的玩意儿」的人。
突然,他皱起眉头。
我现在才发现,他的皱纹其实不少,但只在五官移动时才会浮现。
他注视着我,冷冷的问:「你──会说话吧?」很显然的,他受够我老只是静静的听。
如果他觉得我不够聪明,或嫌我表现得不够有趣,可能只凭几个简单的动作就会把我处理掉。
就像是处理掉刚才包覆我的那堆东西一样,我想,听起来是有点疯狂,但这并非不可能。
即使不是这样,他也很可能会懒得理我,放任我自生自灭。
我早察觉到自己有不错的智慧和体能,但很显然的,我需要他的帮助;不单是为了保险,光是这房间内的许多东西,就已证明有太多事物还是我不了解的。
如果只是追求活下去,单凭我或许足够;而就在浮出这个想法的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对活着以外的事也有不少欲求。
所以我当然需要他;让创造我的人,负责带我来认识这个世界,我认为这很合理。
我只思考不到两秒,就决定自己出生时的第一句台词:「是的,父亲大人。
」然而,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咬着牙的他,脸上的皱纹瞬间增加,好像一下老了不只二十岁。
我也咬着牙,晓得自己说错话。
但我不想再让自己看来胆小,所以只是稍微压低身体,不把视线移开。
为不让他以为我是有心要和他对抗,我把耳朵和尾巴压低。
过约五秒后,他抬高下巴,非常严肃的说:「我是你的创造者,但不是你的父亲。
」说完后,他先把头往左歪,再往右歪。
过快五秒,他把头重新摆正,用一张皱得更厉害的脸,和非常低沉的声音──这最令我感到惊讶──说:「特别是不许叫我大人!」这实在我觉得很莫名其妙,且照常里而言,他不该对不晓得自己特殊坚持的人发火。
何况我才刚出生,跟他是在没有任何预告或第三人引介的情形下见面。
而他才不管这种细节;他眼中的怒火很强烈,表明我的确犯了他的大忌,还是不只一个大忌。
有将近十秒,他使劲握着扶手,好像真要把椅子给拆了。
一个人气成这样,通常会有大半天的时间心情都不好。
而在过半分钟后,他立刻回原来的表情。
好是用法术把怒火给瞬间吸走,或者,他刚才那样是装出来的。
眼前的变化,简直比我眨眼还要快,让我呆愣如雕像。
我继续维持原来的瑟缩样,忘记要换回原来的站姿,也忘记眨眼。
又过几秒,慢慢低头的他,恢复原来的语气和声音说:「叫我凡诺就好了。
嗯──你现在看来需要吃点东西。
」他把头往左转,眼睛有点钝的眨一下。
不再瑟缩的我,也再次注意到那三个铁锅。
靠外侧的两个用於熬煮药剂,最里头的那个,则是燉了一锅鱼汤。
他用一个黑色的木制汤杓,替我把汤盛在一个白色的小碗里。
现在,他的神情和举动变得比先前要温和得多,而我还是不敢松懈。
汤是橘黄色的,在浮动的白色鱼肉旁,漂有一些浅绿色的碎蔬菜。
我注视着从汤上漂出的热气,晓得要先吹凉。
在呼了几口气,确定不那么容易烫到舌头后,我试着舔一小口。
我觉得很美味──也确定另外两锅的药剂没有混入其中──,而在这同时,我的脑中又浮出另外一个想法:没有食欲。
面对那个古怪的人、我的创造者──凡诺,我在考虑几秒后,老实说出这想法。
他又露出那尖锐的笑容,说:「没错,你不需要吃这些东西。
」我脑中浮现出他先前讲过的话,「一切如他所料」。
所以这只是测试,他应该在一开始就讲清楚,而不是让我觉得他在耍人。
我应该针对这件事表示更多意见,但考量到那可能是他最大的乐趣,我选择保持沉默。
这碗汤有使用一点奶油,还加入不少鱼和香料。
似乎是相当高级的料理,调味技术也相当棒。
我不讨厌这碗汤的味道,很很乐意多嚐几口。
而在刚才的对话之后,凡诺不问我是否还要再喝下去,就把那一碗汤收走。
他手一斜,就把那碗汤都倒入位在书桌下的一个桶子里。
我缩起脖子,往后退一步。
即使他对我再怎么无礼,我也要时时表现得很顺从、很有礼貌,这样应该可以让他更喜欢我一点。
书桌下的桶子几乎不反光,是个黑色的金属圆柱体,似乎经过雾面处理。
先前我待在囊里时,根本没注意到。
我竖起耳朵,听到桶子里发出「咕啦」、「咕噜」的声音。
我猜有不少厨余在里头进行发酵,只是不晓得凡诺是要做肥料,或者有其他用途。
面对这一切景象,我在感到困惑的同时,也开始觉得很兴奋。
因为我即使只待在室内,也有不少可探索的。
而凡诺的情绪难以捉摸,不见得喜欢我问一堆问题,这难免会让我有些沮丧。
过约一分钟后,凡诺右手一转,把煮鱼汤的火关掉。
接着,他把整个锅子提起来。
白烟几乎要遮蔽他的视线,明显比端给我的时候还要热。
而他却不怕烫的,两手抓着锅子,把里头的汤一口喝完。
我内心涌出想要全力阻止念头,而当他把锅子放下来时,嘴唇却完全没有一点红肿。
他只嚼一下,显然也不担心有鱼刺没挑乾净。
我猜,他可能已经用这种危险的方式进食好多年,但从未受过伤。
凡诺在感觉食道里的汤汁、鱼肉都大致进到胃里后,把双眼睁得更大。
接着,他曲起右手,从背后拿出一本书。
他把书翻开,发出一声蝙蝠似的叫声──我猜他是在笑──。
我四肢伸直,背上的毛再次竖起。
而不要多久,他就将椅子转圈,背对着我。
刚才那一下转动既顺畅又无声,而椅子的结构明明就很简单。
我为了避免头晕,不打算再去猜想这种细节的可能性。
凡诺为了制造我,应该花了不少功夫。
我是个高智慧生物,就算不比他放在壁炉里的光球複杂,也至少比他熬煮的汤药要来得高层次许多。
而目前看来,他宁可继续注意那两锅冒烟的东西,也懒得花更多时间在我身上。
我在有些不快的同时,也发现他除了用羽毛笔之外,还会使用打字机。
而和那只笔一样,他从来不需要用手去操控。
打字机的运作极为迅速,似乎比任何坊间的打字机都要流畅。
一整天下来,两面打满文字的纸张可能累积超过五十张。
那八成是他的笔记,内容应该就是研究法术,或像我这样的生物。
凡诺可以像抹去灰尘那样,把纸上的墨水聚集在手指上,他常用这种方式修改部分段落。
有时,他手指的动作大一些,让纸张的两面都会瞬间变为一片空白。
我猜他每张纸都会反反覆覆用超过不只五次,一周最多只消耗一小叠。
最后只有少数几张,会被他放入公文袋,收到抽屉里。
过快半小时,我才发现,那只羽毛笔是用来画图的。
这很合理,我想,文字的部分由打字机来负责便足够。
目前看来,凡诺没打算和我分享他的研究,而他却也没有藏得很彻底。
有不少笔记就散落在附近的地板上,不少还积了些灰尘,显示它们放在那边可能将近一个月。
这也是为什么,我即使不到凡诺膝盖高,能够看到他纸上的内容。
而先前我已经犯下他不只一个大忌,再偷看他的研究内容,显然是一件极不智的事。
为不再次激怒他,我通常会自动避开掉在地上的那些笔记。
已经过了半小时以上,凡诺就只是继续在那边翻阅书本,和注意笔记内容。
看来他可能大半天都不打算再理我,而这也表示我会有一段不短的自由时间。
我还未被准许能够离开房间,这表示我接下来得看着镜子或木头地板纹路来打发时间。
暂时不用和凡诺面对面,我真的很高兴。
他全身上下都很古怪,而我尤其不喜欢他的眼神;颜色明明有些黯淡,之中的光辉却大得异常,连鹰隼或爬虫类都比不上。
这或许表示他极为健康,但我的直觉却认定他要不是生性残忍,就是目睹过不少惨剧。
惨剧?我很疑惑,为什么目睹过不少惨剧会使双眼充满光辉?闭上双眼的我,头抵着墙,左右磨蹭。
所谓的直觉,应该经过长时间培养。
而我才刚出生不到半天,却有一堆想法自我脑中冒出,这实在很难让我不觉得头昏。
我猜,凡诺制造我时,使用的材料除了犬科动物外,至少还包括一名成年人。
既然我识字,就表示那名成年人还算有点学识。
凡诺是不忍心看他这么早死,而重新利用他的屍体?或者根本就是凡诺看上他的某些优点,而把他宰了,做为制造我的材料?不见得,我想,摇一下脑袋,让血腥的画面淡掉。
我脑中的资讯,还是很有可能就是来自凡诺本人。
若真是如此,他显然并非彻底移植,而是过滤后再注入。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瞇起眼睛,难以想像。
汲取、过滤,再植入知识,这过程应该相当複杂。
对凡诺而言可能是易如反掌,而从目前他忙碌的样子看来,他可能也懒得和我解释。
即使是我,要习惯凡诺的外型和态度,大概也得花上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不再那么关心凡诺后,我面对镜子,看自己的脸、前脚、后脚,和尾巴;都很粗短,又毛绒绒的,简直像个玩具。
在确定自己连颈子以上都很不像人类时,我是有受到一点打击;由於我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凡诺身上,以致於我要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有那种情绪。
我的脑中明明存在有许多人类的知识和观念,外型却又和人类差那么多。
这是凡诺犯下的错误,或是他刻意如此?我猜是后一种。
若是这样,那究竟是善意或是恶意?我很在意,又总觉得,他是好人或坏人根本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在背对我将近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后,凡诺再次转过身。
当我看向他时,他的椅子已经停止动作,这让我甚至没注意到他刚才是从哪个方向转过来的。
而引起我更多注意的,是他手上拿一片黑色的陶板。
他的嘴角上扬,说:「既然我制造你,就有教导你的义务。
」接着,他拿起一个小纸袋,把一叠白沙倒到陶板上。
他倒得很快,却没有一粒沙子飘起来。
不要几秒,他就把陶板立起来,沙子却没有落下。
正当我怀疑自己是否看漏陶板上的任何大团黏胶时,沙子很快开始排列。
由於违反重力,我开始猜想眼前这些白沙是否为上了色的铁沙,而陶板后是不是有什么磁铁机关。
直到看见凡诺眼白中闪过的几丝蓝光,我才确定,他是在施法。
他的呼吸和心跳皆未变,显示操控沙子对他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法术。
我猜,费的力气不会比制造壁炉的光球来得多。
约过三秒,我还是避开他的眼睛;总觉得和他相视太久是一件危险的事。
沙子依序排出船、水果、杯子、竹叶、火焰、甲虫等,他要我就看到的东西说出名称。
我晃一下耳朵,说:「您的技巧真高明,竟然能让沙子的动作比蚂蚁要迅速和准确。
」我认为这句讚美应该会让他高兴,而他却皱着眉头,要我别回答多余的话。
如此频繁的使用图画,感觉像是教育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但他没先说图画的名称,而是直接要我回答。
因此,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教学;很显然的,他是在确认我究竟懂多少;虽然是他赋予我知识,但唯有透过这种方法,才能确定我是否真如他所期待的那样聪明。
而在过五分钟后,我开始觉得这过程实在有些无聊。
我开始以后脚搔耳朵,但不敢打哈欠。
过快十分钟,我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乾脆主动提问:「您是用什么材料把我制造出来的?」以为凡诺又会生气的我,还稍微压低身体,做好随时从原地跳开的心理准备;这样至少有机会躲过任何可能的第一下攻击,我想。
而这次,他没皱眉头,只是静静的回答:「一点点的狼,还有一点点的人,听起来很简单吧?」和我想的差不多;能得到证实,对我而言算是一大收穫。
而确定我的材料是狼,不是其他犬科动物,也让我有些高兴;狼听起来毕竟比较危险,也比较高贵一些。
晓得这一点后,我觉得自己以后会更有勇气面对凡诺。
他抬高下巴,继续说:「但你毕竟不是黏土或雕塑,可不是一般人想做就做得出来的喔。
凡夫俗子即使花几年功夫学习,使用和我一样的工具,也不见得能使你完全如当初设计时那样。
就算是我的老同学,多半也没像我这样能干。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两边嘴角高到好像要快切断眼尾。
我见他心情不错,就接着问:「所以您的职业是?」「巫师、术士,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一般人啊,对我这种奇才实在有太多种叫法了。
」他咬着牙,发出「咻哩」、「咻哔」的声音。
我猜他是在笑,而对我来说,这声音比先前的蝙蝠叫声还要讨厌。
他所说的,有很大一部分都如我先前所料。
我在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时,也难免也怀疑,是否在我出生之前,他就有──无论是用法术或只是透过薄膜低语──跟我透漏这些讯息。
凡诺在椅子上盘起腿,把头靠到椅背上。
有至少一分钟,他显然对我的主动提问感到很高兴。
而凡诺在看一下时钟后,很快就收起笑容。
如此突然,让我以为他好像是换成另一个人格:「今天的课程结束了,我还要忙,你接下来──」他思考一下,说:「就随便在研究室以外的地方晃晃吧。
」实验室或研究室,当初我一直无法确定。
选用哪种名称,纯粹就只是个人偏好而已,我想。
而比起确定这种无聊又琐碎的事,他愿意让刚出生的我到处走走,真的让我感到非常高兴。
正当我在脑中开始计画大半天的行程时,凡诺却加上一句:「这一个月,在做完所有测试之前,你都不许出门。
」他只是不希望我跑太远,没有任何为先前的事惩罚我的意味。
这大概也表示,他随时都有可能把我叫到研究室里。
这实在令我感到沮丧。
他没给我安排什么工作,表示我在测验或睡眠以外的时间,得要想办法打发。
我以为这很困难,但在过不到半小时之后,我就发现他的地下图书室。
里头的藏书量惊人,每个书架都超过两层楼高,有九成九都放满了书。
少数没放书的空间,则被用来放置地球仪等杂物。
我看向台阶和未贴壁纸的墙壁,发现整栋建筑不只是用石材或木材,还用上一种生物组织。
那时我就猜想,这里即使遭遇炮弹攻击,也不会垮下来「那是肉室的原型!」明说,睁大双眼。
虽不是亲眼看到,但她一听就晓得,还忍不住把自己的见解说出来:「他既然长得那么诡异,应该也会用幻象,好赶走所有会打扰他研究的人。
我猜,他幻象的影响范围,可能比你们施展在我身上的还要大。
」明晓得,自己不该插嘴,也不该这样形容他们的创造者──即使最初那样描述的是蜜──。
但明就是忍不住;有机会知道这些围绕在自己周围的法术、生物组织的前几个版本,让她感到很兴奋见到蜜停下来,明立刻说:「抱歉。
」「不,」蜜说,「我才该说抱歉。
」她这样说,反而让明的头上满是问号。
蜜接着解释:「虽然我可以顺利讲下去,但到目前为止,我说的好像尽是一些琐碎的资讯。
」不只是因为酒精,也是因为年纪,蜜想,像她这样活太久的,就是会期待有人能容得下她的所有废话。
明在胸前握紧双拳,大声说:「我会听下去的!」明有提醒自己该表现得严肃一点,而她在回应时,还是难掩兴奋。
明要的就是细节,蜜的这种描述方式非常合乎她的需求;要是蜜把自己刚出生这一段用不到五句话就讲完,明反而会觉得非常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