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霍永宁不在,或许形势会稍有缓和。可他身揣先帝密旨,许他随时回京之权,任谁也摘不出半点毛病。这名贼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耿耿】,还安分守己地做着孤臣,先帝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一心为公全无私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古人诚不欺我!”胡浩摇头苦笑,只可惜先帝在时他是霍永宁,先帝不在了,他便是忧无患!数十年的隐忍等的就是这一天。
胡浩与霍永宁共事多年,被他在眼皮子底下做妖,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这还要幸亏韩克军的消息早早送到,否则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京中的形势越来越诡异,霍永宁像个绝世的优伶又唱又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胡浩深知他跳得再欢,当前形势再好,也绝不可能一锤定音。朝中重臣除了方文辉也在力挺梁俊贤之外,屠冲闭口不言,迭云鹤虽与自己一方是死对头,公然支持梁俊贤是万万不能,俞人则自然与青城一系共进退。蒋安和与屠冲一样态度,要他去扶梁俊贤登基不是他一贯的。
霍永宁现下的模样,就像个即将失势的孤臣正铤而走险!——如果不是胡浩已知他身份的话。
既是前朝遗党,霍永宁唯一的目的就是谋朝篡位,至不济也要借机掌控朝政。可他现今的模样与送死无异,跳得越欢,将来死得越快越惨!胡浩既知他的身份,又深明霍永宁智计百出,当然猜到这贼子现下一副跳梁小丑的模样,背后必有隐秘的奥援。否则现下对霍永宁而言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以他的能耐而言,苦心孤诣才布下的好局断不能下得稀烂。
“到底……他会有什么后手?”胡浩忧心忡忡,摇了摇头:“每个人都在等,都在暗中筹备,明哲保身!这样下去到底好,还是不好?”重臣之间相互制衡,可秦皇忽然暴毙,甚至没有留下遗诏,相互制衡就成了相互猜忌。胡浩从未觉得如此孤立无援。京城的与世隔绝必然有梁俊贤与方文辉,霍永宁的手段在内。哎,一切都是如此凑巧,又如此不凑巧!莫说奚半楼与韩克军,只要吴征还在京城,局面又何曾会如此被动。
你们一定也很难熬罢!胡浩起身抹了把脸,揣紧了怀中的黄金惊堂木。先帝御赐的惊堂木,此刻不能让他有多上半点的心安。朝堂之上,明知霍永宁这个贼人正作威作福,居然拿他没有半点办法……彻夜难眠的不止是胡浩,重臣们几乎都一样。
“屠公公早,不知意下如何了?”最难熬的并不是有力无处使的胡浩,而是中常侍屠冲。作为先帝的贴身近侍,从前无人比他更具荣光,先帝驾崩之后,也无人比他更为惶恐。帝王的宠信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宠信不在,他就是个没有将来,没有后代的孤苦老人。
屠冲早早就知道自己的归宿,也始终在试着调适心情,以待这一天到来时不至有巨大的落差。可当秦皇暴毙,他发现即使做了无数的准备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未来等待自己的只有更加凄凉……自斟自饮,又给屠冲递上一杯。霍永宁将内侍府当做自己家,嚣张跋扈,话说的却让屠冲无力还口:“等太子殿下回了京,一切就迟了,屠公公不免告老还乡。若是早下决断,五殿下登基之后念着公公的从龙之功,总会让公公安享晚年。”。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屠冲的心。梁玉宇手下自有贴身近侍舒和通,后宫里不会再有屠冲的位置。至于五殿下那里……自己若不出力,何谈从龙之功……作为梁兴翰的贴身近侍,屠冲太明白先帝的心思,至少在他近一两年性情大变之前,梁玉宇就是大秦江山的新主人!
为何会有梁俊贤?为何陛下会突然立下一个与太子唱对台戏的五皇子?屠冲虽不明内情,也知先帝近年来越发不服老,性情越发乖戾,有时还期待着寿元千年。屠冲从不敢对外多嘴,只是心里知道先帝突然推出梁俊贤,就是与霍永宁密会之后的决断……至于那些让先帝一时精力旺盛的丹丸,也是霍永宁敬献的。
怪道一向安分守己的孤臣霍永宁近年来动作频频,原来一切都是为了现在!这个可怕的国之栋梁,正志得意满,毫不掩饰地张扬着欲望。每一句话又都是那么打动人心,只是屠冲不为所动,这一切都是与虎谋皮……“霍大人言重啦。嘿嘿,嘿嘿……”屠冲伸出鸡爪般的手,笑眯眯地举起茶盏尖着嗓子道:“俱是一殿之臣,同为大秦国效力,何来从龙一说。莫非霍大人要造反么?”“哎!屠公公不可妄言妄听。霍某一颗真心可昭日月,纯以大秦江山万代计。”霍永宁连连摆手,却没半分惧意,诡异笑道:“霍某问公公一句,公公可还记得太子殿下当年在川凉边界引发的动乱?殿下当年虽是初任太子,年岁尚轻。只是身为太子,行事实在太过荒唐与急于求成。仅凭此事,他就配不上做大秦雄主!呵呵,霍某当然知道此事怪不得公公,公公当年也只是奉陛下之命,才会对太子殿下克扣许多,严加管教,就是不知道以太子殿下这份胸襟,如今是不是还记在心上?”屠冲面色丕变,再忍不住一掌拍在桌面站了起来。鸡皮鹤发的老太监一身衣袍无风自动,双掌如鹰爪,阴恻恻道:“霍大人是要逼得杂家与你撕破面皮,在朝中针锋相对不成?久闻霍大人功力通玄,不如就在此处与杂家先见个真章?”“没有没有,本官并无此意。”霍永宁巍然不动,又递上一杯茶道:“公公息怒。本官之言盛意拳拳,是公公最好的出路与去处,博一个安享晚年不在话下。公公是明眼人,当真不考虑考虑?”“杂家……老眼昏花,只知服侍陛下,余事不知……”先帝暴毙未留下遗诏,霍永宁苦心孤诣已久一朝发难,即使是重臣中也有几人力不从心。胡浩是一位,屠冲也是一位,能够争锋的以眼下而论只有两拨势力。屠冲很清楚自家应处的地位,也知自己实在不适合参与其中……“哈哈哈哈……屠公公果然是明眼人,急流勇退,佩服,佩服……”屠冲已释放出退让之意,霍永宁来此也不指望拉拢他,闻言志得意满地放声长笑,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宫中的屠冲已然安抚完毕。蒋安和与屠冲的情况类似,甚至还略有不如,毕竟尚书令大人可没有屠冲那一身高绝的修为。胡浩没有了奚半楼与韩克军的援助一样无能为力。皇位更迭之时若要有话语权,最重要的都是兵马在手。这几位大臣都是一样的毛病,手头无兵无将,从前一言九鼎是先帝给的。如今先帝不在,则只是一介书生,论奇谋智计自家原本都不在他们之下,根本不需放在眼里。
车骑将军方文辉只会力挺自家的侄儿与自己同心协力,朝堂之上,剩下的对手便唯有骠骑将军的青城一系了。霍永宁望着宫外,目光与心房一同灼热了起来。能否一举击垮迭云鹤决定着成败,与此同时,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去彻底扼杀朝中对手们浅薄的希望……“扼杀希望不太够,会顺利么?还是顺利的好些……”霍永宁背着手摇着头暗道:“成败在此一举!谁人不是?吴征啊吴征,你现在是死是活?即便活着,这一局你又拿什么来翻盘?即使你与先祖传承颇有相似之处,一介散骑侍郎面对天崩地裂,还能不束手就擒么?”……………………………………………………………………………………自得梁兴翰宠信以来,迭云鹤极少在朝堂上过得如立针毡,甚至有抵触的情绪。不少人背地里讥讽他是陛下的一条狗,议政时每每也有人拿他开涮取笑,这些迭云鹤都不在乎。只消做好陛下的一条狗,这些讥讽取笑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昆仑派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吴征,自入京来扑腾得可欢又能如何?昆仑一系的势力与实力始终在削弱。俞兄,不怕与你说,青城最出色的接班人已经完了,彻底完了。蝶儿连本将都已不抱指望!那又如何?我青城照样蒸蒸日上,陛下赶着将好东西塞过来。得了好处,便把面子丢完了又如何?待本将百年之后,仍名垂青城派青史!”迭云鹤老神在在,连俞人则也不得不佩服他。像他一样把朝堂看透,还能全然不顾面子做到这一切,个中艰难,俞人则心知肚明。
尤其是现下!先帝暴毙之后,俞人则才感叹当年与迭云鹤联手是多么地明智,才知道这位被人人嘲笑,瞧不起的骠骑大将军,手中的权力是何等地可怖与实用。
实用到足以改变当下的局面,甚至左右局面,决定下一任的皇帝由谁来坐!
经营多年的骠骑大将军不是刚从后将军右迁车骑大将军的方文辉可以比拟的。何况他身后还站着的根系四通八达的青城派,大秦第一门派!比之几被排挤出京师中枢的昆仑派,青城正如迭云鹤一样牢牢立定朝堂,随时可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何况是孤臣的霍永宁?
权欲熏心的梁俊贤领着方文辉与霍永宁,将京师化作一片孤城,内里当然有迭云鹤的袖手旁观。昆仑一系在此时离得越远越好,等大势已定后再回不迟。
迭云鹤看着他们在朝堂上如跳梁小丑,心中暗笑。
“五殿下年幼无知,远逊于太子殿下,如何坐得皇位?俞兄可不要一时昏了头!”“正是,俞某与迭兄一般见识。五殿下自幼懦弱,何来篡权的胆色?不过为方文辉,霍永宁裹挟而已,这皇位他坐不得。”实力才是最具说服力的东西。看着这位昔日心中多少也有些鄙薄的青城掌门,俞人则心中感慨不已。
“且再让他们得意几日,大秦的朝堂自有我等忠臣扶协,哪容这等狼心狗肺之徒横行?只待时机成熟,本将不仅要勤王凉州,还要活捉霍永宁与方文辉,以正朝纲!”迭云鹤兴奋地搓了搓手,挪了挪屁股。在朝堂上忍耐心中的盘算实在难熬,比从前被人讥讽难熬了不知几许。可再难熬也要熬下去,正本清源,剿除叛逆,挽狂澜于既倒,这是一份不世功业。
每当念及此处,迭云鹤都坐立不安,也让俞人则吃了一惊道:“迭兄此话怎讲?旁的不说,光说霍永宁武功高绝,想要擒拿不易吧?”“呵……”迭云鹤嗤笑一声道:“俞兄是文人,不明武功。霍永宁修为虽高,怎敌我青城绝学?我家大师兄不久便至,今日约俞兄来此也是为了与他见上一面,一战功成就在近日!”“当真?”俞人则的目光也火热起来。此前在朝堂上忍气吞声,正是忌惮霍永宁的武功,不愿正面得罪他。想不到迭云鹤已动用全力,甚至连大秦国第一高手向无极都将抵达成都城,这是下定了与方,霍二人一决胜负的决心。迭,俞两家联手,再有向无极帮衬,五殿下一方最大的优势荡然无存!
皇位的争夺战中,最强大的力量直到此时才揭开了面纱。迭云鹤的决心与意向才是真正影响着大秦未来走向,至少在昆仑一系在京城聚集之前,无人可以匹敌。剩下的,便是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尘埃落定!
“掌门在俞大人面前如此谬赞,可叫向某好生羞愧了。”不需迭云鹤多说,来人已给了俞人则答案!向无极白面无须有些木讷,不修边幅,唯独一双手保养得极好,连指甲都随时修剪得干干净净。俞人则未与他打过照面,只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说:醉心武学,无心权势,连掌门人都不愿意做……“大师兄!”迭云鹤惊喜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向无极迎进小院,同时吩咐道:“无本将许可擅自靠近十丈者,杀无赦!”“见过掌门,见过俞大人。”向无极朝迭云鹤一躬身笑道:“许久不曾下山,若不是有蝶儿领着,几乎忘了路径。”“向先生多礼了。”俞人则心中大定,有了这一尊大神坐镇,己方声威极盛,胜算大增!当即也向院外的仆从下达了与迭云鹤一般的命令。
“大师兄快请坐,蝶儿速去斟茶。”迭云鹤请入向无极,又命迭轻蝶在身边伺候。密谋这等大事,在座的除了至亲,战友,就是视权欲如粪土,不是事关青城派前程命脉不愿动身的同门大师兄了。
“掌门太客气了,向某份内之事,全凭掌门吩咐即可。”“非也,大师兄,此事非同小可,正需仰仗大师兄之武力与俞兄之智方可万无一失!请大师兄来此正有一同商议之意。”“哦?何事?”向无极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有一丝惊诧与凝重道。
“除奸党,扶太子登上大宝!”迭云鹤压低了声音,将秦皇暴毙后之事从头到尾细述了一遍,又将心中计议一说,以目视俞人则道:“俞大人智计百出算无遗策,有俞大人出谋划策,大事可成!”“原来如此,怪道掌门说非同小可。敢问俞大人现下可有良策在胸?”既逢大事,向无极也不可不打点精神,将一门心思全扑在上面!迭云鹤更是满意,有了向无极全力以赴,已是十拿九稳。
“尚未!俞某想先问一句,不知向先生对擒拿霍永宁有几分把握?”“霍永宁可不容易对付啊……若能安排几位师弟帮手,再出其不意,倒也不是不能。”这等武学名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答应,按向无极的口气已是足足够了的。俞人则闻言大喜道:“若安排帮手要在何处为佳?出其不意又是怎么个说法?”“帮手当然最好在朝堂上,当众擒拿震慑宵小!”“这一点……俞某与迭大将军安排几人进宫潜伏,当不在话下。”“好!出其不意么,向某也不好说,武学之道讲究时机,也讲究顺势而为,譬如现下这样就很不错……”向无极木讷望天,似在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忽然掌缘横切在迭云鹤脖颈,掌势变幻间,又拍在他胸膛!不闻骨骼碎裂之声,可迭云鹤满面的不可置信,脸色极快地发青,变紫,垂垂软倒在地,转眼就没了声息。
俞人则目瞪口呆,骇然大叫。呼声尚未出口已被向无极捏住了咽喉!脖颈像被一只铁钳拿住,俞人则气息全断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仿佛松了一松。俞人则悠悠醒转忙大口地贪婪呼吸,耳中又传来向无极施施然的声音:“蝶儿过来。伯伯曾听你说过,吴征在筹划江湖同盟之时,你爹为了夺盟主之位,曾想将你牺牲了是么?这件事俞大人也是有份儿出主意的吧?”俞人则大骇!当时为了武林盟主之位,确有将迭轻蝶牺牲了,再借由孟永淑之事扳倒吴征的盘算。雨霁山上吴征几被逼入了绝路,只是孟永淑忽然发疯,让此事不了了之。向无极忽然提起此事,且听口气似乎迭轻蝶只消说声是,向无极就要下毒手。
俞人则强撑着百般不适睁开眼来,口中呵呵连声想要辩解,可眼前的一切让他一字都说不出来。只见迭云鹤已冰凉发白的尸体旁,向无极大马金刀地坐着,迭轻蝶跪在地上埋首他胯间,螓首一高一低。散开的长发遮挡了视线,但发出淫靡的声响,谁也知道她正在做着什么,动作是多么地柔顺流畅。
一杆长枪就立在向无极手边,这个木讷的武痴正一脸受用,目光玩味地看着俞人则,顺手一挺长枪,枪尖就指在了他咽喉前……【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