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扑中虽将后背卖给了对手,却又像脑后长眼似得将出剑的线路看得一清二楚,那平行于地面的身形与孟永淑交错而过时生生向下沉了十寸,恰好让劈落的长剑擦身而过——这一剑竟然又落了空。
此时看客们才回过神来,甚至有几位忍不住喝了声彩。
孟永淑的剑势自非泛泛,可吴征的身法可谓精妙之极。
如陆菲嫣,林锦儿等人自知吴征这一手在空中捷如飞鸟,随心变换的身法本就是绝活,在旁人看来只觉匪夷所思。
——在空中毫无借力之所,那生生沉了十寸又是怎生办到的?不及细细回味,孟永淑足尖轻点地面再度追至,手中长剑一化为三,恼羞成怒中竟已使出十成功力。
吴征刚刚落地后背剑气破空声又到,他已来不及做丝毫的思考,一切动作全凭本能反应。
只见他顺势向前一倒四肢着地后同时发力,像只癞蛤蟆似的一个前纵。
身在半空又是一个侧翻,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吴征闪躲得虽拙却巧,看着一幅蛤蟆飞纵加懒驴打滚的无缝衔接版,姿势丑陋到极点。
实战却又效果极佳,孟永淑攻得既猛又妙的两剑再度落空。
孟永淑又惊又怒,她身在场中却心如明镜。
自己的剑招剑意连绵如大河滔滔不绝,可吴征怪异的姿势每每将剑势割裂,好不难受。
且以他逊色了数筹的修为,如此惊人的反应速度又是如何办到的?吴征心无旁骛,只将一身内力尽数布于神经与皮肤细胞。
凭着皮肤细胞感应剑气,又靠着敏锐神经的急速反应躲避杀招。
不敢还手并不是虚言,此前两国顶尖儿的武林人士切磋较技,吴征暗运《道理诀》印证之后便发现他的反应之快并不在这些高手之下,敢于挺身迎战的底气也来自于此。
只是与旁观不同,真正落在场上丝毫大意不得,一身内力全用在「逃跑」上,又哪来的余力还击?孟永淑一路追砍,无论剑招如何精妙,在打定主意「就是怂,就是逃」的策略下,吴征压根不与她交手,只是凭借极速的反应与出众的身法奔逃。
所幸应对之方效果奇佳,孟永淑虽占尽上风,长剑却每每擦着吴征的衣角划过,全然无功。
两人一追一逃,孟永淑内功深厚余力无尽,吴征却转眼便汗如雨下。
两人修为天堑般的差距无可弥补,吴征已是全力施为,虽能暂时保持不败,可内力终有尽时。
他看着像在牵着孟永淑的鼻子遛弯,然其中之凶险可谓命悬一线,每一次闪躲都是与死神擦身而过。
又斗了一炷香时分,吴征的身法依旧迅捷无伦,内力修为之深厚扎实可见一斑。
虽是败势,终是尚未败阵。
其实吴征心中叫苦不迭,从第一招开始便已尽全力,只逃不还手固然能依托道理诀的神奇一时不致落败,可形势之危机犹如行走于钢丝之上偏偏还刮起了大风。
陆菲嫣看得掌心中全是汗水,竟比自身下场还要紧张数倍。
林锦儿早已拔剑出鞘,目光一眨不眨死死盯住孟永淑手中剑势,吴征只需一个稍缓,她便要全力出手解救。
又斗了一炷香时分,已是满场震惊。
吴征的每一次闪躲成功都引来惊呼与喝彩声,一个后辈虽是投机取巧,但能撑到这种地步简直匪夷所思。
反应迅疾可说是天赋异禀,可那身法之精妙光靠天赋可不成,可见后天下的苦功修习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十余年如一日的坚毅。
满场鼠窜蛇行的吴征汗透重衣,落在地上尽是湿痕。
他越斗越是专注,越斗越是神智清明。
旁人看来的险象环生,在他这里却是胸有成竹。
《道理诀》远超当世武学的神奇之处此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武学高手无一不需内外兼修面面俱到,道理诀亦是如此,不同之处便是道理诀所得的内力可随心所欲集中与一点。
便如现下的吴征,内力全数运用与神经,皮肤细胞与双腿上,打定了逃跑主意之下竟让孟永淑无可奈何。
再斗了一炷香,吴征刚刚两个连滚躲过杀招,四肢撑地欲起时不知是内力耗尽手足发软,还是恰巧左掌撑在被汗迹润湿的地面打了个滑,一个趔趄倒地不起。
师侄遇险就在眼前,以林锦儿对吴征的熟悉自是知道他又在讨巧弄乖。
心中虽暗骂这个小滑头,动作却丝毫不慢拔剑赶上喝道:「住手!」她距离虽近却不及阻止孟永淑的剑势,只得长剑指向她背心,要逼她回剑自救。
比起取吴征的性命,当然还是自家的更重要些。
孟永淑回剑挡架,双剑一触即分中一道人影电闪般扑至,又酥又媚地娇笑着道:「胜负未分,要来以多欺少么?」一身珠光宝气的栾采晴袍袖连挥,一边接过林锦儿,另一边却拂向地上的吴征:「男子汉大丈夫,尽是耍滑头!」这一拂看似不经心,吴征已是汗毛倒竖!十一品高手出招岂是泛泛?更别说两人之间有深仇大恨!吴征被吓得魂飞魄散。
草泥马的臭婊子烂婆娘,这是要趁机谋杀亲夫了么!主角光环呢?主角上线反派智商下线的套路呢?全他妈的没有还穿越个屁,劳资的命今天要交在这里……旁人亦看出端倪,几条人影一同飞向场中。
陆菲嫣相隔不远,勉强提气豁出命去拔剑刺向栾采晴腰侧,可另两条人影却后发先至!两人在空中电光火石般交换了两招又硬碰了一掌各自飘落,其中一人顺势飞出一脚正踢在陆菲嫣剑身上,让她浑身大震长剑脱手,更是娇躯如过电一般颤抖不已。
柔惜雪阻住霍永宁,又踢飞陆菲嫣的长剑后双手合十歉道:「霍大人见谅。
既胜负未分还是莫要干扰他们比武才是。
」十二品的武者果然非同凡响,她双掌合十时屈起的臂弯又夹住了韩归雁一条烂银钢鞭……林锦儿与栾采晴此前已然有约,两人既动上了手也是依约之举并无不妥。
至于栾采晴向吴征一拂时孟永淑退在一旁并未以多欺少,也不算坏了规矩。
吴征不得不接下栾采晴的一拂后,身体轻飘飘地飞起,一脸错愕中也并未受伤。
栾采晴那一拂暗藏阴劲自不需多言,吴征为何毫发未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也由不得旁人细想下去,场中两对人又斗在了一处。
这一回比前更为凶险!林锦儿与栾采晴一人十品一人十一品,占去了本就不算太宽敞的院井一半空间。
吴征岂敢靠近?闪转腾挪的地儿更小更挤,一时间险象环生,十息之间便听嗤嗤之声,衣角接连被划出三道破痕。
林锦儿本就弱了一筹,在栾采晴穿花蝴蝶般飘逸灵动却又雨幕纷纷般急骤的攻势下左支右绌,一时间更顾不上吴征。
危急中灵机一动道:「掌门师兄全心全意待公主,公主当年为何这般绝情?」一语挑破不可触碰的隐私,林锦儿可谓将自己置身于众矢所指。
一方面是心中有所执念,错过了这个机会以两人身份之别再无当面问个清楚明白的机会,另一方面则是吴征身处险地,公然犯个忌讳能将注意力全吸引到自己身上,他或有脱身良机。
「咯咯咯,有意思!」栾采晴娇声笑道:「本公主爱怎么做,轮得到你来管?你又是什么身份?」双掌甩出一串流云水袖,势大力沉直奔林锦儿面门。
「我……我是掌门师兄未过门的妻子!」林锦儿艰难接下喘息道。
「哦……」栾采晴忽然后退三步双手笼在袖中玩味道:「是不是他还忘不了本公主,你吃味儿啦?吃味儿就便直接说出来,何必装作心胸开阔般说些傻话?」她一停手,孟永淑也不再紧逼,反倒转身向院门望去一脸的紧张。
「你……」林锦儿又羞又怒,还待追问才发现旁人俱都起身望向院门,不由也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吴征气喘吁吁几次想挣扎起身却觉浑身脱力,怎么都起不来。
这一身内力全数耗尽得不是时候,在院门口如仙子般娴雅驾临的美女面前丢了个大丑。
只见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女子双手拢袖合在小腹前。
顶门高梳抛家髻,脑后半头如瀑长发垂垂而落直至腰脊。
曳地大红长裙胸口间绣着柄轻罗小扇,裙摆处却是几片洁白流云,宽松的裁剪全掩不去身形的浮凸,若是稍稍紧身些个,也不知将是如何的诱人。
她带着只黄金面具只露出一对湖水般波光粼粼的眼眸看不清容貌,可一身气质就犹如那柄轻罗小扇扇面上托举的白莲清荷,只是简简单单地站着便雅到了极致。
「冒昧前来打扰,诸位大人请见谅。
」那声音如黄莺轻啼之脆,又如蜜搅糯糍之甜,说不出的柔和动听。
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艳丽,似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浑然天成的夭娇。
「香凡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本官罪过了。
」霍永宁领先,燕秦两国诸人俱都上前见礼。
能与福慧公主栾采晴博得相同的排场,来人自是燕国二品诰命夫人,祝家家主祝雅瞳了。
「不敢不敢,霍大人言重。
」祝雅瞳微微一福笑道:「昨日蒙大人纡尊降贵,不巧本夫人有恙在身未曾迎迓甚失礼数。
今日特来回拜,大人勿怪。
」她礼节甚为周到,人又温雅可亲,令谁都心生好感。
至于为何知晓她笑了?——那面具下的脸庞虽不能看见,微弯的双眸却能让每个人都感受到笑意。
寒暄了几句,祝雅瞳扫视全场后提步前行,人群自然而然地让出一条通道,现出仍大喇喇坐在首位的栾采晴。
二女对视,栾采晴虽在笑却不起身,祝雅瞳不介意却也不理,自顾自俯身拾起掉落在栾采晴脚边的长剑捧在掌心翻看一阵,来到陆菲嫣身边道:「果真好剑!魔眼名不虚传!就如妹妹的艳名一般无二。
」「夫人面前,谁人还敢言美岂不贻笑大方了。
」陆菲嫣双手捧接回佩剑还礼道。
「妹妹过谦了,天姿国色世所罕有,妹妹如此人才自然当得其一。
」祝雅瞳从头上拔下一只珠钗道:「仓促间未曾备得好礼,这一件妹妹先请收下。
」富甲天下的祝家主人随身佩戴之物岂是凡品?那珠钗雕琢成五朵梅花,红白相间并非染色而是玉石浑然天成,更难得其中竟有淡淡的梅香。
陆菲嫣不知身份尊贵如斯的香凡夫人为何对自己套近乎,倒也大大方方收下。
祝雅瞳送出了珠钗又转身向林锦儿道:「比起你的师姐,你可就差得多了。
」「师姐如仙子临凡,小女子自然是比不上的。
」林锦儿也是一头雾水,只得顺着话谦道。
「啪!」祝雅瞳抬手给了林锦儿一记耳光,下手虽不重,声音却又脆又响。
林锦儿捂着面颊羞辱交加,她只觉祝雅瞳刚一抬手面上便挨了一记,此时正热辣辣的生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福慧公主当面岂可如此无礼?」祝雅瞳贴近林锦儿面前道:「是你的,不需抢。
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
这一掌便是要你记住自己的身份!」言罢却又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道:「妹妹莫要怪罪,礼数使然不得不有此惩戒。
一点小玩意儿给妹妹陪个不是。
」林锦儿深深呼吸了几口,低头道:「不敢,夫人教训得是。
」接过锦盒后便默默退下。
祝雅瞳眼角又是一弯,若是揭开面具那嫣然一笑定是倾国倾城。
她再度旋身带起裙角飞扬,轻移莲步边行边道:「搅了诸位的兴致万分过意不去,只是祝家向来以生意为根基,听闻秦国出了稀罕之物,本夫人实在是沉不住气啦。
吴大人,我特为你而来。
」栾采晴端坐主位,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看着祝雅瞳向吴征伸出了玉手,实在忍不住露出古怪之极的笑意:祝雅瞳啊祝雅瞳,你演了那么一出戏最终还是绕不开你的儿子。
哈哈哈,你可知本公主今日为何未取他性命?吴征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位绝色美妇向自己走近,还伸出手欲拉他起身。
众目睽睽之下不敢拂了这位贵妇人的面子,无奈虚搭衣袖暗暗提气。
不想祝雅瞳翻掌拉握住他手臂送来一股浑厚又温柔的内力,轻轻将他提起。
那股淡雅自然的荷香袭来弥漫周身,竟似有定神之效。
吴征暗道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此前栾采晴的一拂绝对不轻,他拼尽全力也万万接不下来。
可那股暗藏阴劲的内力与自己双掌一碰,竟有半数如同水乳交融一般混在一处又消散于无形,紧接着栾采晴不知何故莫名撤去剩余内力,才让他毫发无伤。
难道这婊子忽然良心发现放了自己一马?此事已足够奇怪,祝雅瞳现下对自己更是怪到了极点。
美妇脸上的面具雕刻得极为精细,甚至连眉毛都是根根分明。
可面具终究是面具,没有变化,没有神情,不知这副面具之下的面容此刻又是如何的高深莫测?他竟然修了九转玄阳诀,哈哈哈,有意思,实在太有意思!这门功法修下去会发生什么,我清楚,祝雅瞳你也清楚。
本公主好想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你会不会救他?你要怎么救他?会呀,你一定会的!你救他的时候本公主一定要在边上看个清清楚楚,再告诉给普天之下的人们知道。
是不是很有趣?比起在这里杀了他,简直有趣一千一万倍。
你说是不是呀,祝雅瞳?还有还有,陆菲嫣不动我还不知道,一动我就明白啦。
百媚之体!呵呵呵,哎哟,你的好儿子被全天下人唾弃的时候呀,你又能不能救他?怎么救他?栾采晴笑得像只得意的狐狸,只见祝雅瞳拉起吴征后回头望向她道:「圣上下了旨意要对秦国来使以礼相待,不知福慧公主为何不尊旨意出招欲伤吴大人?是不将圣旨放在眼里么?」「本公主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祝雅瞳,你爱抖威风朝别人抖去。
」栾采晴手托香腮笑得合不拢嘴。
「哦?」祝雅瞳哼出声鼻音道:「本夫人虽不愿参与国事,也不能对百官朝政指手画脚。
但身为二品诰命,公主若私德有亏还是能提醒一二的。
福慧公主,您说是不是……」她声音越说越轻,双眸却越来越亮。
那目光奇异得如同视线全数聚集在栾采晴一人身上,似乎双眸中的光彩不是四散飞扬,而是一道笔直的光柱直盯栾采晴。
「香凡夫人,手下留情!」栾采晴的随从大惊失色急忙奔向二女对视的目光中,可这道看不清道不明的光柱犹如实质,随从刚碰到光柱的边缘便丧失了神智一般呆呆怔住。
那吃惊愕然的神情与他身后端坐的栾采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