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文献很难,但现在理解他变得非常容易。他只是在报备,他即将开始工作。
从前她做梦都不敢梦这样的细节,那时她并不相信,她这辈子能够有和他这样相处的那一天。
但更没想过,得到也不再感到喜悦。
她很害怕。她承认她曾经无限贪恋被庇护的感觉,但现在只剩畏惧。
他可以保护她,也可以让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到一边进行审讯。
他过分偏执地需要她,但从不说爱她。
如今她希望他不要说。爱一旦出口,只有在对方也真切感到被爱时才会生效;而她只是犹疑。
太偏执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心底更怕。她不知道以他现在对她这种心理状态,日后察觉出她还是不想在一起,只是暂时稳住他,又会做出什么事。
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比起他带来的诸多不确定性,也许只有放空自己,重新追逐一段平实而落地的人生,才是唯一自洽的途径。
*
双方都认为偷来一段幸福。
季允之重新开始适应回家后被迎接、被带到餐桌边分享菜谱,重新开始适应夜间搂着她看电影、在她没听懂时轻声解释,也重新开始适应同床共枕、交颈而眠。
七月底。抵达香港正值台风过境,他原本依据晚霞替她选择窗户,但此时窗外只有层层阴翳,铺在维港静而沉的海面之上。
一一盘腿坐在地毯上,低头在装本地电话卡。
连这样也可爱。全世界人类如出一辙的动作,她做起来也分外可爱。
他靠在墙壁上,静静看着她。
她最近还是很安静。
很多都做到了,甚至不仅仅是像,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但就是很安静。
有时会忽然发呆。
也有些没做到。他委婉试探过,她不愿意再为他送饭,不愿意再出现在他的家人朋友面前。
“……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拿了更多你的钱。”她轻声解释,“我没脸面对他们。”
他不逼她。
他只是觉得应该,也可以慢慢来。
她的熊猫挂件早就断了,最近换上一枚小小的埃菲尔铁塔。抱着书包在检查证件,头发散落,又伸手去别。
是那枚糖果发卡。
他忽然就失控。
她被抓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懵,瞥到被长裤包裹、但依旧过于慑人的轮廓,明白过来,轻微挣扎:“你怎么……”
他让她落在腿上,自己靠住沙发角,低声询问:“可以吗?”
商忆扭头望向窗外。
公寓位置真的很好,但台风非人的意志可控,因此没有晚霞,暴雨正在途中。
她收回目光,抬手挂在他肩膀,垂着脸:“嗯。”
这姿势不那么好进。他调整她腰肢的位置,耐着性子,一点一点铺进去。
细密而紧涌的吸吮。原本是多么美好的契合瞬间,如果不是她依旧有些怔忡。
“一一,”他将她的脸抬回来,轻声喊她,“看着我。”
她照做了,但目光是失序的。
他在拥有她,却还是感到心慌。皱一皱眉,吻在她小巧鼻尖:“抱着我。”
她也照做,温柔揽住他肩后:“……慢一点。”
他这才满意,一边同她绵密接吻,一边轻柔顶撞。
她这两天睡得不好,做完又感到疲劳。侧卧在薄被之下,朝向他怀里,头顶被抚摸:“不舒服吗。”
“……最近忙,没什么精。”她闭着眼睛,“没事。”
他望着她的侧脸弧度,在心里强行按下期许。
不可能的,每次都严格做好了措施。
他也不好那样对她。好不容易哄回来,需要修复而非压迫。
所以偷偷寄希望于意外降临。天意难违,她没有办法,也不好怪他。但那是多小的概率,真正的小概率事件,原本就不会发生。
他用指腹触碰她的脸颊:“周中可以回来吗。”
“……地铁要坐好久。”她停一停,“你想的话,可以。”
她现在就这样。每次先表明拒绝态度,过后补充“你想的话”、“你需要的话”。
他只能妥协。
“结束以后,去夏威夷好吗。”
她摇一摇头。
他在思考换一个地标,她已经说:“要专心套磁了。现在还没有得到什么积极的回应。”
申博。他猜到了,在问和不问之间犹豫,她主动解释:“想去港叁,或者新加坡那两所。”
“我跟你比……确实没有什么很优越的条件。所以读博士,多少会更有底气一点吧。”她的脸埋在他腹间,声音很轻,“也很近。我半个月、或者一周回来一次,可以吗?”
“可以。”他立刻应允,“其他地方也可以。”
“……不用了。”她仰起脸笑一笑,“我自己想了想,香港确实就很合适。学校认可度很好,对我来说语言适应,博士工资高,回深圳又方便。很多人都想去读博呢。”
季允之沉默。提高谎言可信度的根本途径,是增添细节。
“好。”
他也说不出更多了,纵使并不完全相信,但宁愿自欺欺人:“你还生气吗。”
商忆鼻头忽然一酸。
她真的还有生气的权利吗。
他搞成现在这样,已经没有人支持她了。连一向维护她的于霜姐姐,听说之后态度也有微妙变化,她能感觉到。
她相信那不是嫉妒,但至少并不平衡。她熟知人性,也不敢告诉任何朋友。
她可以理解他的逻辑。或许对他来说,“平分”和“赠予”就是感情的象征,是妻子认定的直接证据,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认为应该做的。
但她真的从来都没有贪心过,她只是想要一份平直而细缓的感情。
怪的是,他要么不爱她,要么像是太过爱她。“像是”。
用尽心血沟通,换来的也只是越来越偏执的占有欲。
她没办法再多说。无论怎么表达,都不能被充分理解。
还是不说了。
他知道她在默默掉眼泪。
尽管最后,给出一句带着细微笑音的答复:不那么气了。
他再次欺骗自己,紧紧拥抱她。抱过犹嫌不满足,极轻、极轻吻在额头。仿佛触碰额际这一丁点微凉肌肤,也存在打破她生态平衡的隐患。
人类就是这么无能的物种。无论看似多么理性而强大的人格,在明确感知到情绪死局时,依旧选择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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