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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我曾反复做一个梦，整座城市的建筑像奶油一样融化，妈妈和我站在摇摇晃晃的街道上，提着冬日从菜市场抢来的特价萝卜。

我把这个梦告诉妈妈，妈妈问我，后来呢，后来怎么样？我说后来，整座城市的人都朝着没有倒塌的桥的方向跑，我和妈妈却把萝卜抱在怀里，想着来不来得及带出家里的锅铲。

我家住的地方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老破小，积着油垢的后窗在呻吟，屋顶上的鸽笼在呻吟，拐角处悬挂着的灯泡在呻吟，一切都在呻吟。

家乡的冬天很冷，万物萧条，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机。

直到我上小学那年，妈妈给我系上了一条红领巾，那条红领巾蹉跎六年后才终于褪了色，却成了我冬日里最鲜艳的色彩。

宋芝打小就说我是守财奴，在我八岁的新年，我兜揣着几十个硬币叮叮当当的肆无忌惮的走在小巷里，宋芝跟在我后面怂恿我去买烟花，说到花钱我就踌躇不前了，宋芝硬是把我推到了杂货店，我也是鬼迷了心窍，拿起一捆烟花就跟老板说买了。

直到老板说了一句：「还差一块钱哦！」

他语气拖得很长，面前的铁罐茶壶冒着生姜的古怪气息。

我默默地放回那捆烟花，头也不回的就走出店里。

宋芝跟在我后面说：「你干嘛走了，贵的买不起我们买个便宜的就是了。」

见我不回话，又嘟哝了一句：「小气。」

我有些恼怒，想要吵架。

宋芝忽地笑了笑，从背后掏出了一盒炮仗，我吃了一惊：「你偷的！」

宋芝哼哼说：「我也有压岁钱好不好。」

宋芝的小脸蛋有一股说不出的狡黠，我一时也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宋芝的父母在深圳打工，懂事起就跟着姑妈生活。

她的姑妈跟我的妈妈是同事，也是一位女教师，邻居都叫她宋老师，是一位非常传统的女人，戴着一副丝边眼镜，说话的声音是怕惊着别人的。

「那是一个老女人嘞。」

宋芝有次凑到我耳边说，紧张兮兮又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那时我哪懂得「老女人」

的意思，我只知道邻居们常说她是个有气质的女人，宋芝八成是从哪听到了一些碎话，又转述过来给我听。

我问她：「你课文背下来了吗？」

宋芝脸一黑：「我自己签的名，你可不准跟老女人说。」

我尴尬地摸了摸头，「能不能给我也签一个。」

宋芝「咯咯」

地笑着伸出手掌，我咬咬牙点头。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风一阵跑到杂货店一人买了一根烤肠吃，宋老师看到宋芝油光发亮的嘴，总会有些生气的，她知道宋芝又会吃不下多少饭，便惩罚性地罚她去背唐诗三百首。

我从房间里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对面窗户里的宋芝小脑袋在那摇头晃脑，我紧张地问她：「你不是都签名了吗？」

「王泽宏！」

宋芝愤怒地给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还好宋老师没听到，我吓得连忙闭嘴，过了一会，才问她：「被宋老师罚了吗？」

宋芝手掌托着小脑袋：「是啰，因为我今天饭没吃完。」

完了，宋芝又说了一句：「你妈妈真好。」

我说：「我也经常被妈妈罚。」

宋芝没再说话。

十一岁那年，我房间的天花板漏起了雨水。

我跟妈妈说我有点不喜欢这儿。

妈妈说不喜欢那就搬走吧，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妈妈的气话。

哪晓得有一天傍晚放学回家，发现家里已经搬空了，门外的火车「突突」

地响着，妈妈和爸爸费力的将最后一床被子费力地塞进蛇皮袋。

妈妈抬头问我，「你还有其它要带的东西吗？」

我看向窗外，对面的宋芝也怔怔地朝我看着。

我茫然地朝妈妈摇头，我一个儿童哪有什么家当呢。

这天我还得知了另一条消息，宋芝的姑妈宋老师要嫁人了。更多小说 LTXSDZ.COM

在爸爸妈妈还在往下搬东西的时候，我在窗台上问宋芝，「你也会搬走吗？」

宋芝看着天上说：「人家不一定要我。」

我语塞。

宋芝问我：「你在担心我？」

我说：「要不你来我家住吧，我妈妈很喜欢你」

「我要一个人住。」

宋芝撇了撇嘴，「你不用担心我，我只不过是从留守儿童变成留守少女了。挺好的，以后还会变成留守大人。」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芝突然大声对我说：「我们是革命情谊对不对？」

我坚定地回答她：「是的！」

新家很远，在市里跨了区，我也因此换了学校。

就当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宋芝的时候，事实是分别还没那么早，宋老师婚礼那段日子，有几天没空照看宋芝，宋老师把宋芝送了过来，拜托妈妈照料几天。

据说宋芝本来不肯，单一听到是我家，便答应了下来。

那天晚上，妈妈给空着的次卧铺好了床给宋芝睡，但在深夜，宋芝却来到了我的房间。

宋芝钻进了我的被窝里，却把头埋在枕头上不看我，闷声说：「我有点害怕。」

我没心没肺地说：「你不是从来不怕黑吗？」

宋芝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说：「你还记得我们去年种的苹果树吗？它长出来了。」

我想起来去年我和宋芝有一次吃苹果，剩下的果核我们把它埋了起来。

我兴奋地说：「真的吗？原来可以长这么快，我还以为死了呢。」

宋芝握紧了我的手。

才过了一天，宋芝就被宋老师接走了。

真正的分别在这一刻降临了。

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我只从妈妈闲谈中知道。

宋芝最后还是跟宋老师住在了一块，可以说，宋老师是真的把宋芝当亲生女儿看待。

她也离开了原来的学校，上了家附近的初中，最后又靠近了市里另一所重点高中，而我，则是考上了妈妈所任职的重点高中。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去很久。

妈妈从三十岁到了三十六岁，但时间好像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甚至随着年纪的增长更有成熟韵味。

妈妈和宋老师一样也是一个传统的女人，但也不一样。

说宋老师传统是更多着重于行事上，而我对妈妈传统的认识，则是在我的教育上。

重点就在于管我管的很严。

某种程度上也多亏了妈妈管的严，学习上我的基础打的很牢固，成绩一直很稳定，稳中有进，到了初三的年纪，我稳稳的在学校前三，最后如愿考上了妈妈所在的重点高中。

据说我初三那年，妈妈思考了很久要不要特意来教我，因为她当时是在带高二，我升上高中的时候她正好是在带毕业班，从时间上来说她是教不了我的。

最后爸爸劝她，看我成绩不错，别到时候弄巧成拙，妈妈教我带来额外压力反而搞砸了，最后妈妈便放弃了。

但刚升入高中的我，非常不适应，高一下来成绩沦落到班里中游。

事实上这不算是一种沦落，因为我们班是特尖班，汇聚了全省的英才，按以往特尖班的成绩，即使是中游未来高考也是妥妥的985 水平。

倒是妈妈看惯了我在前三呆着，现在看到我名次在成绩单的第二页，就吃不下饭。

最后在我高二那一年，妈妈空降到了我们班上，开始教我们数学。

妈妈教学水平到不见得比原来的数学老师高到哪去，只是妈妈能更精准的掌握我的弱项，课后对我针对性补习。

学习的强度蹭一下上去了，把我搞得有点苦不堪言。

高二那年，班主任给调了座位，因为理科班上男多女少，班主任为了避免某一块区域男生扎堆，就会刻意安排进去两三个女生，也就这样，给我安排了一位女同桌。

结果妈妈来上课看到之后，马上找到班主任要把我的同桌换走。

班主任只好把同桌的女生往后调了一排。

我当时自然是不知道内情的，是妈妈晚上主动跟我说起这件事。

我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妈妈说：「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不喜欢那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