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屏风的遮挡，内部构造一览无余，房间很小很低，方方正正像个木盒，唯一的光源是房间侧面的大玻璃窗，皎洁月色无死角地填满房间，照出空气中的浮尘。

房间内的一切都是安静幽美的，卡维的脸色却愈发紧绷。

“这是…处刑室吗。”

兰诗娜没有回答，她抬头环看，四下打量房间陈设，清晰可闻的呼吸化作白雾。

处刑室的陈设很简单，门口一面用于遮羞的屏风，屏风后面只有一个小型空间，侧面一扇大窗，窗对头一排置物柜，正中心放着木墩子，木墩侧面立着全身镜。

房间整体是肃杀的冷色系，土灰色砖石墙，棕褐色木地板，红黑色的狐绒地毯铺在斩首木墩前头，标记受刑者跪地献首的位置，而受刑者臀部正对着的，房间尽头的支撑柱被设计者雕刻出了一位女性形象。

“欲女魔，菲洛蒙忒…就算是女孩子也不得不承认…”兰诗娜自言自语，走向那尊浮雕，“长发，尖耳，柳枝一般摇曳的腰身…是北方歌剧《白龙》中的形象，可惜我去看的时候，那位精灵演员已经不在了。”

“抱歉，我不懂歌剧，但是…”卡维急忙插嘴，他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你可以讲给我听，我想听你的见解，尽量简洁通俗点。”

“白龙全戏共六幕，菲洛蒙忒只出场其中三幕，动作和唱词都很少，实在算不上主角，第一幕里她是国王枕边的宠姬，没有台词，只有一个玉体横卧着的，用被子遮挡胸部两点的画面。负罪的王子忍不住看向她，她就移开目光，用做了长指甲的手抚弄自己的大腿。”

“那听起来十分诱惑。”

“第二幕王子出逃，菲洛蒙忒扮作良家女子在途中截杀，她的法术对身怀白龙心的王子不起作用，战败的女魔露出人畜无害的娇弱模样，诱惑王子与她交合，这一幕正好被追随王子而来的女主角看见，百口莫辩的男主角只能孤独逃亡，伤心欲绝的女主角恳求上天抹去她对爱人的记忆，菲洛蒙忒施法满足了她。这便是全剧中菲洛蒙忒最主要的一场戏，”

“然后呢…”卡维压低了声音，他将武器靠在墙边，尽可能减少装备发出的声响，小心翼翼地靠近兰诗娜背后，“你很少聊爱好，这不是说得很有趣吗？”

兰诗娜颤抖着长出一口气，似乎是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她抚摸着柱身上姿态招展的女魔雕刻，指尖绕过她削尖的下巴，仰面朝天完全撑开的嘴唇，还有被眼罩遮住的双眸，怅然道：“然后是第五幕，旁白简单描述了王子率军归来的前言，幕布拉开的时候，身穿抹胸开叉礼服裙的菲洛蒙忒已经被吊在火刑柱上，用蕾丝眼罩蒙住了蛊惑人心的双眸，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发出诱人的求饶，心如铁石的王子都不理会，他当着父亲的面点燃火堆，这位绝世无二的尤物发出婉转绵长，凄美动人的惨叫，再然后…呵，道具就被推到幕后去了。”

“嗯…”

“我还记得‘那毒妇的脚丫露出来！我们进攻！进攻！’真是一段振奋人心的合唱，火刑柱上的演员每次都要尽力把自己的高跟鞋踢掉，露出一只好漂亮的脚，乐队也会演奏威严低沉的曲子，渲染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场景。”

兰诗娜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丝毫没注意卡维已经贴近，当那覆盖着铁铠的大手轻轻搭上少女的肩膀，慌忙的呼吸声骤然释放出来。

王女浑身一抖，哽咽的声音响亮得有些失礼。

“你练习演讲词的时候经常会像这样走，我们回去吧。”

“卡维，我们现在的处境不正是如此吗…”兰诗娜用力吸了吸鼻子，语气平复下来，“谢谢，是我失态了，明明我已经说服自己做好准备…”

王女收回手，目光从受刑女魔像上移开，侧目瞥向脚边的木墩子。

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古典复仇剧《白龙》留给小王女最大的震撼，不是民众在压迫下的反抗，不是男女主角颠沛离的爱情，更不是结尾男主顺从命运，化身白龙的画面。

她一直记着菲洛蒙忒，那个没什么戏份，连一句内心独唱都没有的，除了性感养眼，吊人胃口之外毫无塑造的美女反派，欲女魔在剧中做了什么？凸显国王丑恶，推进男女主爱情，渲染革命气氛，还有…她死得好漂亮，好动人，好享受。

后来，兰诗娜在母亲的藏书中找到了一本被翻烂的《白龙》，全书以北方文字撰写，是十分稀少的原版小说，书中详细描述了菲洛蒙忒的悲惨结局——她那前凸后翘的性感身体被烧成一块干瘪瘪的焦炭，像是晒死的咸鱼一样，连乌鸦都无从下口；这大概是兰诗娜对于女性处刑的启蒙教育，同时也是这尊雕刻出现在处刑室的原因。

作为贵族女性，被绑上火刑柱活活烧死，身体化作焦炭，容貌也被损毁，实在是毫无尊严，而现实情况一定比小说更骇人，叛军已经展示过他们的残暴，那些女兵无一例外受到了虐杀和死后奸淫，如果落入他们手中的是王女甚至王后，会发生什么事简直不敢想象，城堡里这间秘密处刑室正是为这种时刻存在的，设计者特意将惨死的女魔雕刻在柱子上，就是提醒走入此间的女士们，要么痛快地，有尊严的死去，要么承受百千倍的侮辱和折磨，生不如死。

“卡维，我已经不能再逃避了，作为耶利亚王女…我有责任和义务。”兰诗娜在小小的方寸中踱步，打量这间私密处刑室，“遵照传统，斩首是一种优雅美丽，舒适干净的死亡，如何受刑是贵族小姐必修的淑女技艺之一。”

斩首用的槽口墩打磨得极为光滑，漆面崭新而通透，原木的年轮清晰可见，木墩侧前方，大窗的旁边，摆放着一尊立地全身镜，除了受刑前的梳妆外，受刑者趴在木墩上的时候，自然地侧脸向外，就能看见并调整自己临刑时的仪容和姿态，置物柜上摆列着各种用具，裹尸用的丝绸毯，盛放首级的檀木盒，还有各种散发着魔力气息的瓶装药剂，由于多年不使用，这些药水不同程度的挥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药香。

学习过女士处刑课程的兰诗娜明白，在这里体验死亡将会是一场享受，只需梳妆打扮，漂漂亮亮地跪下去，调整好姿势表情，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清晰自知地等待死亡降临的一瞬间，自灵魂深处尽情释放的畅快淋漓的绝命惨叫，身后事也不必害怕，王室贵族私用的处刑室各方面配置都很齐全，足够令每一位爱美的女士安心赴死，俏丽的容颜会被安置在檀木盒中，香嫩的无头艳尸会在丝绸的包裹中安睡，所有的这些都会先以保鲜药水处理过一遍，保证女士们在回乡途中不受自然侵蚀，鲜活而靓丽地与家人团聚。

兰诗娜环看过一遍，更坚定了信念，她站直立正，紧握的粉拳护着心口，这里的一切都好，却是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用于斩首的武具，为了尽可能武装城堡中的难民，就连处刑室配套的斩首斧都被借走，足以见得战事紧迫，岌岌可危。

“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一步，请你斩落这颗头颅，带走她，我不能丢了王室的尊严…”王女看向那柄靠在墙边的长柄斧枪，“你发过誓，会用它守护我的吧。”

“兰诗娜…近卫军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我向你保证，向王后保证！”

“如果为我的处刑人是你，我会很开心。”

少女语气温柔，笑意浅浅，碧蓝的眸子里却是迷离荡漾。

兰诗娜言尽于此，卡维只觉得喉咙里干涩难耐，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