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凑近,给我看几张她手机上的照片。一张是她和十来个同学,观摩一位穿皮夹克的老师示范人像素描。老师背对着照相镜头,他的画架侧放,看不到人像。
我问,你念大学的时候?
大二,对,大二的时候。
那时的她,一头浓发,修了刘海,长相在四个女生中算最出众的。她的眼漂移,注意力不太集中。好几个同学在笑,几分尴尬的笑。我猜,跟素描的内容有关。
另一幅照片更靠近现在,她坐在高脚凳上,一袭黑裙,乳沟微显,背衬一幅已装框的睡莲油画,正在说着什么。她介绍说,这是华人媒体的采访,在我的画室。
她画室的规模,超过王瓯华的住房面积。同是画家,天壤之别!
我说,王瓯华告诉我,她的梦想是拥有一间自己的画室。她最满意的画室不过如此吧。
她微微一笑,说,会有的。
我说,她说你非常成功。
她说,我不知道她指哪方面的成功。若说绘画,我算哪门子成功人?王瓯华还好吗?这些年,除了圣诞和春节互致问候,我好久没跟她见面。她毕业了吧?
我说,是,现在洛杉矶地区。
哦,代我向她问好。哪天我们一起见个面。
我简要介绍我怎么认识王瓯华。她说,听起来像小说,你写的书不一定比现实生活精彩。她刚出道,总要经历那一段。艺术家,不饿肚子就算不错的。
她又在手机上划动,说,我画过不少人体,存在电脑里面,等下我发一些给你。跟你的小说插图相关,你最想看的是那种吧?
她敢这么问,我敢这么答:一点没错。
她说,我觉得,画画和写作,具有共同点。
我同意道,没错儿,都是创造性行为。
她不客气地调侃,简而言之,拿掉“创造”两字,都是性行为,都能带来类似性的快感。
她这么敢说,让我一时语塞。她具有一种原始的激荡力,使人不得不打起精。她的眼睛在我脸上巡视,淡淡地笑着。
我说,跟性相比,写作的乐趣差几个段位。
她说,你错了。比如说你。写出好的故事,是不是可以开心一阵子?是不是还想再写?跟性有什么区别?我觉得,乐趣超过性。因为可以长久保留。性必须一再做,完了就完了。
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我说,你是各方面的老师。我可以学很多。
她凝视我。我又后悔,我应该穿那条竖格纹的蓝衬衫。我应该把胡子刮得更干净。
她说,我觉得,作为性作家,应该敢想,敢写,敢做。这样的作品才能征服读者,才能卖钱,才能流芳百世。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可能处在敢想的阶段,动笔写的时候,好像被取舍纠缠,脚步迈不开。敢做方面,呵呵,你自个儿清楚。
我掩饰地说,清楚什么?
她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不经沧海,焉知水乎?写性的人,做不到饱览天下美色,但起码深谙此道,写起来才能服人。换句大白话,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
我真想说,我们俩先试试?
她站起来,说,今天我说得够多。我们都最后考虑一下。晚上等我的信儿。
我送你?
不,不用。
晚上,她发来邮件:
我好久没有这么兴奋。为跟你愉快的交流,为你对我的信任。不瞒你说,我今天算面试,考考你,考你的审美,你的才学。我佩服你的文采,欣赏你的艺术修养。记得哪位前辈说过,跟强大的人碰撞,才能了解自己可以多强大。不太远的从前,我是个敢想,敢画,敢做的人。我变得懒惰,思想,身体。谢谢你,唤醒了我。
我愿意跟你合作。我把它当成新的挑战。我不需要费用,但不是无条件。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资源,我希望你给王瓯华适当的帮助。说来不好意思,你刚说起王瓯华这个名字,我并没有想起来,我告诉你的,不过是临场发挥。学画的学生,经历都差不多。等我回家上网查才想起。她当时不叫王瓯华,叫别的英文名字。王瓯华很有天赋,属于真正喜欢艺术的孩子。她当时很瘦很瘦,我怕她营养不够,叮嘱她要多吃多睡觉。
我要出国一段时间,大约两个半星期。我回来后会联系你。期待我们的合作。
她给我发了她画的三幅裸体。一幅的模特非常漂亮,正面坐在沙发上,双腿稍稍上提,巧妙地掩住部分三角地带;一幅的模特成四十五度角背立,身体纤细,胸部饱满,面对唐代的美女图;一幅的模特像广东女孩,左手握一朵玫瑰花,右手抬起覆盖头发,腋毛稀疏,乳房不成比例的大。
她留一句:请提宝贵意见。
我马上回:这是尺度最大的?
过了十几分钟,她答复,公开的,是的。
不公开的呢?
她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