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公元1933年2月,南京小营。01bz.cc
「报告!」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简称中央军校、陆军大学)教育长办公室门外。
「进来!」
门内传出的声音低沉绵软,却又是中气十足。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八期第一总队,步兵科学员,周羽,向您报到!」
身穿一身黄绿色中山装样式军装,头戴源自德国滑雪帽的圆筒军帽,腰系武装带,足下黑色军靴锃亮的周羽,走进教育长张治忠的办公室,军姿站定后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军官,发出疑惑的声音:「呃……呃?」
「怎么?跃安,看到我在这里很惊讶?」
办公桌后安坐的中年军官,军装的金色领章上面,戳着一颗熠熠生辉的三角金星,嘴角带上一抹温和的微笑道,他并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张治忠。
「没,没有!」
周羽在刚才看清男人样貌的时候,微微露出一丝讶色,可马上恢复脸上的肃容,说道:「只是卑职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长官!」
「好了好了,跃安,别在那杵着了,这里又没有别人,快过来坐!」
中年军官对周羽招呼道,他的面容带着几分清癯,说话带着一种江浙独有的腔调。
「长官当面,卑职不敢就座!」
周羽保持军姿一动不动。
「臭小子,让你坐你就坐!怎么?还要我这个军长,亲自起身请你坐下不成?」
中年军官笑骂道:「我让文白下午把办公室借给我,就是为了找你说说话,来,快坐下!」
「是!」
周羽见此也不再坚持,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保持肃容坐下的同时,还摘下头上的军帽,端正摆放在桌上,青天白日军徽面向前方。
「嗯!不错,看来这两年多的军校磨炼,把跃安你身上那股散漫的气质洗得差不多了!」
眼前军官对周羽此刻的军容点了点头,赞赏道。
「当不得长官如此夸奖,教育长曾告诉我们,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是跃安以前太不懂事了!」
跃安是周羽的表字,他说到这里时脸上还带着些不好意思。
「那文白就没有告诉你,不用每句话都打官腔?我的侍从副官从前的冲劲儿都哪去了?」
中年军官假装批评道,接着说到今天把周羽叫来谈话的目的:「跃安啊,我这次来看你,是通知你,准备提前毕业吧!」
「提前毕业?」
周羽微微皱眉表示疑惑,中央军校第八期第一总队是1930年5月开班,学制三年,结业时间应该是今年5月,可现在才2月,老长官就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吗?当即,周羽仗着和眼前男人的熟络,开口问道:「军长,是部队出什么问题了吗?您是打算把我调回十八军吗?去哪里?十一师还是十四师?」
「呵呵,跃安啊,部队在江西前线一切都好,你先别着急!」
中年军官,赫然就是时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军长,国党中央军中赫赫有名的「土木系」
当家人的程诚,他对周羽这种第一时间牵挂十八军的态度表示欣慰,温言解释道:「我这次是打算让你去一个新的部门,一个或许可以真正发挥你特长的地方。」
「嗯?」
周羽不解程诚话里的意思。
「我总不能,还让你这个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高材生,再去前线带冲锋队吧?」
程诚无奈一笑,道:「我怕到时候我命令刚下,委员长他就得把我阵前解职了!」
那还是民国十八年(1929年),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周羽,以程诚侍从副官的身份,随他和十八军开赴鄂北参加中原大战。
当年十月,冯玉详麾下悍将张维玺率部东出潼关,进兵中原重城洛阳,程诚受命率部还击,与冯军在扼守襄阳、南漳激战两天两夜。
是夜,参军不到三个月的周羽,偶然间发现张维玺指挥部位置,在请示程诚批准后,遂率十八军军部警卫连发起进攻。
此役大获全胜,周羽当场击毙张维玺本人,可在接下来清理张维玺残部时,他被负隅顽抗的冯军冷枪击中肩胛骨,只能离队返回南京治疗。
养伤期间,周羽被中央军校录取,自此留在了国党心脏的南京城中。
「怎么?还想着上战场当你的美国牛仔啊?都多大人了?还有,我记得,费城不是在美国东部吗?」
虽然只比周羽大九岁,但程诚此刻看周羽却如同自家子侄一般,「好了,说正事!」
「我听文白说,你这两年在中央军校还兼职做通信科教员?」
「嗯!」
周羽点头,「我在宾大的时候,除了沃顿商学院的学位,还拿到了无线电通讯专业的学位。教育长知道后,就让我去通信科教他们战场无线电相关知识。」
「我记得你当初就是靠无线电侦听到张维玺的电台,从而确定了他的指挥部所在的,对吧?」
程诚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后怕,差点就把眼前这个学霸的命丢在战场上了。
「是!那时候我军和冯军的通讯条件都比较简陋,找到他的位置并不难!」
周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问道:「长官,您问这个干吗?」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问的,」
程诚解释道:「实际上,委员长他也知道你的事情,我今天来看你,也是受他所托,专程来找你谈话的!」
「蒋伯父?」
周羽越发不解。
国党领袖,中央军校校长蒋文正,这个人周羽并不陌生,毕竟他的父亲周俊彦与其相交莫逆,二人曾同在东瀛留学,与国党大佬陈其美等人都是老朋友。
「嗯!」
程诚说道:「你知道力行社吗?」
「知道!」
周羽肃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九一八」
事变后,国党为日后全面抗战做准备,效彷墨索里尼的「黑衫党」,在黄埔军人贺忠寒等人的策划下,在国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框架下组织了一个以军人为主体的复兴社(也称蓝衣社),1932年又在复兴社内设核心组织力行社,设有一个专门进行谍报活动的特务处,它是后世军统局(BIS)的最前身。
处长是蒋文正的得意弟子,戴雨侬。
「嗯!委员长知道你的事情后,希望你能加入力行社特务处,利用你所学的无线电知识,配合戴处长,挖出东瀛人潜伏在我境内的敌特组织,彻底扫清这些老鼠。」
说到目下气焰日益嚣张的日本人,程诚作为军人,想到国仇家恨时表情逐渐狰狞说道。
「加入特务处,打击敌特吗?」
周羽想到力行社那并不太好的名声,心里有些犹豫。
当初他留学归来,发现他所学的东西于中国当下时局无用,便不顾父亲劝阻,毅然走上投笔从军的报国之路。
作为军人,他连死都不怕,可力行社毕竟不是……可当他再一想到「九一八」,想到东瀛在东北大地上犯下的累累罪行,周羽忽然觉得自己那点虚荣心简直幼稚的可笑。
当即——「长官,我愿意服从您的安排,响应领袖号召,加入特务处!」
周羽起身,挺胸立正喊道。
「好!这真是太好了!」
程诚相信眼前的年轻人不会让他和领袖失望,也为自家「土木系」
日后能在情报机构内插上一脚而欣喜,拿起之前就被他放在桌上的委任状,同样起身宣布道:「周羽上尉,兹委任你为国党中央军事委员会特务处情报二组组长,授少校军衔,即刻赴任!签发人:蒋文正,民国二十二年二月十五日……」
「是!卑职明白!」
「去收拾你的个人物品吧,新军装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程诚唏嘘着目送周羽离开,他可是知道,为了这个任命,委员长与周羽的父亲,同为黄埔元老,现任浙江省财政厅厅长,即将担任国民政府军政部军需署署长的周俊彦,可是闹得相当不愉快。
(设定备注:军统前身力行社特务处,主要单位为情报一、二组,行动一、二组,每组下辖三队。
原则上情报组负责情报收集,行动组负责执行渗透、暗杀等活动,实际上双方都可以收集情报,执行任务。
另,情报一组和二组区别在于,情报一组以暗探调查为主,二组以电讯监听为主。)……民国二十二年5月7日晚,北平。
「砰砰砰……」
伴随着三声清脆的枪声后,北平六国饭店内传出一阵阵女人惊恐失措的尖叫。
不久之后,阴暗的角落里,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周羽,面无表情地坐进早已停靠在那里的轿车:「走吧!张敬尧已经死了!」
「是,组长!」
毛以炎透过后视镜,看到已经在后座上闭目养的周羽,默默发动汽车。
曾任湖南督军的军阀张敬尧,通电下野后不老老实实在天津做他的寓公,却意图联系东瀛人做汉奸,这让南京特务处的戴雨侬下定决心要除掉他这个祸害。
可就在他打算让特务处北平区安排人手时,履任不久的周羽就主动请缨要求北上前往刺杀,加之张敬尧投敌叛变本就是周羽提前通过电讯发现的,戴雨侬无奈只好同意了他的请求,并让担任情报二组副组长的力行社老人毛以炎陪同,以求万无一失。
「怕是戴老板自己都做不到这么干净利索吧?」
毛以炎全程旁观了今晚的行动,只觉得身后那位年轻的「新人」
组长,遇事沉着冷静,行动敏捷矫健,能说一口流利的北方方言,还有那一手出鬼没的电讯侦听手段,简直天生就是干特务的好材料。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6月13日上午,南京明孝陵紫霞洞。
「藏本英明先生,我想我们可算是『找』到您了!」
周羽嘴里操着熟练的关西腔,脸上带着微笑地放下了手里的照片,看着眼前情落魄,祖籍东瀛兵库县的男人。
「您说,我说的对么?」6月9日上午,东瀛驻南京总领事馆突然通知南京政府:副领事藏本英明「失踪」。
东瀛外务当局声称「此次事件系『拳匪事件』后续,是杉山书记被杀以来最重大之事件,对于南京当局决要求严重之措置,并绝对采取强硬态度」。
同时,东瀛海军调派第三舰队二十七队的驱逐舰「苇」
号、巡洋舰「对马」
号等军舰开赴南京下关江边,进行武力威胁。
这一事件后来被称为「藏本事件」,是东瀛继「九一八」
之后,又一次想通过制造摩擦,达成侵略意图而寻找的借口。
「领事先生,还请您现在就告知你们停在下关的军舰,您没等到它们上岸,就被我们『找』到了!」
周羽脸上的笑容热烈而又真挚。
「好,好的!」
身材矮小的藏本英明此时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事后,周羽这次主导的行动,获得了来自最高层的口头嘉奖。
「娘希匹!跃安他做得好,真是狠狠替我出了一口气!」……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初,燕京门户重镇——石门。
一身黑色西装,肥头大耳的老者面无表情地走进一栋奢华的别墅,看着满地血泊,和沙发上额头中弹惨死的中年男人,脸上顿时蒙上一层厚厚的严霜。
「八嘎,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保护不住一个殷汝耕?」
名为土肥圆贤二的老者怒不可遏地给了手下一个耳光。
「先生,对不起!」
被打的手下赶忙九十度鞠躬。
「谁?到底是谁?」
土肥圆贤二瞧着眼前的尸体,心里直滴血,他策划了几个月的「冀东自治」,还没等开始行动,身为关键人物的殷汝耕就死在了他的保护之下,这简直就是对他的挑衅。
「不……不知道!」
手下低声极力辩解道:「不过支那内部能有此等行动力,手段还如此残酷的,貌似只有……」
「周霸王,是么?」
土肥圆贤二对这个名字恨地咬牙切齿。
自从两年前开始,「霸王」
这个名字,就彷佛成了所有东瀛在华情报人员的梦魇。
潜伏在民国首都多年的情报小组,一个一个被他连人带电台密码本挖出,还数次用手段酷烈的暗杀破坏了他们的渗透、策反行动。
最该死的是,任由东瀛在华的情报组织如何下死力去调查,可就是找不出这个「霸王」
是何许人也,只打听到一个姓氏,周,除此之外,连张人家的背影照片都没有。
「八嘎呀路!啊……」……
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家属区,深夜里一盏灯光从一座民居中亮起。
「云珠同志,我代表整个江苏地下省委,对你的到来表示欢迎!。」
初春时节的南京晚上还是有些冷的,民居客厅里,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穿着石青色中式传统长袍,激动地握住来人的手。
「刀锋同志,您太客气了!。我也很高兴,能再跟老战友一起工作、战斗。」
和老者握手的,是一位容貌看上去颇为年轻,唯有一双明亮眼睛中带着些许沧桑的旗袍女人,「自海丰一别,我们可是好些年没有见过面了!。」
「是吧,七年了!。云珠同志,七年不见,你的风采依旧这般出众。」
化名「刀锋」
的中年人感叹时光的眼中带着一丝仰慕,他还清晰记得七年前初见眼前女子时的场景。
「刀锋同志,不知道组织上这次把我找来,要交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任务?。」
面对眼前男人发自内心的赞美,潘云珠打断了中年男子的回忆,姿态优雅地坐下问道。
「呵呵,云珠同志,你先别急,任务的事容我慢慢给你介绍……。」
身为地下党江苏省委书记的刀锋也不在意,反而在微笑过后面容严肃地说道:「这次,是我向中央提议,将你从粤东调动到江苏省委,而且组织的确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而且非你不可!。」
「云珠同志,首先,我需要向你介绍整个江苏,尤其是南京地区,目前残酷的地下斗争形势。」
「自国党对我苏区发动围剿以来,不仅对苏区采取了极为严密的军事封锁,同时也在国统区实行了严格的高压管控。根据中央的指示,我江苏地下省委一直以来的工作重心,就是利用我们深入国党心脏地带的有利条件,结交各方,获得情报,同时,发动红色群众抢运物资,支援红都的反围剿作战。」
「是啊!。我们前线的战士在流血,可维持他们生命的药品等物资却集中在国统区。刀锋同志,你和同志们能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顶住压力坚持斗争,真是辛苦了。」
潘云珠同样时刻心系红色中央,甚至还曾多次向上级请战去往苏区,但均被无奈驳回。
「可随着去年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中央被迫撤离红都,开始战略转移以后,摆在我们江苏省委面前最大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在敌后坚持战斗。可如今,这里的形势,却变得比之前更加恶劣。」
刀锋说出一个残酷的情况。
「云珠同志,你可知道,整个江苏省委目前能投入工作,联系外界的电台仅仅只剩下一部?。」
「这……。这怎么可能?。」
潘云珠闻言骇地杏眼圆瞪。
对于潜伏的地下党来说,电台,在某种情况下,是比他们生命还要重要的物资。
只有通过电台,他们才能接收上级的指示,并把前线需要的情报送出去。
只有通过电台,他们才能找到联络人,把物资准确地送达指定的位置。『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 gmail.com』
可以说,没有了电台,地下党组织就变成了瞎子和哑巴,发挥不了他们原本应该发挥的作用。
「是的!。云珠同志,你也是老地下,也明白电台对我们地下工作者,作用可以说比之前线更加重要。所以,多年以来,中央哪怕再艰难,都在不遗余力地补充我们电台的数量。」
刀锋苦笑道:「可如今的局面是,我们只有一部电台可以工作,每次开机不能超过五分钟,且开机后必须马上转移,不然就会被国党特务找到……。」
「刀锋同志,什么都别说了,你就下任务吧!。需要我做什么……。」
江苏省委面临的问题严峻到,潘云珠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她明白自己这次被从粤东调来的任务,肯定与之有着某种联系。
「云珠同志,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周羽的人?。」
刀锋给潘云珠倒了一杯茶水,忽然转换了话题问道。
「周羽?。」
潘云珠表情讶然。
「对!。周羽!。就是这个人!。你看看认不认识?。」
说着,刀锋拿出一张男人一身戎装的黑白照片。
「阿羽?。这不是阿羽吗?。刀锋同志,为什么你会有阿羽的照片?。他和你刚才所说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乍一看到照片上模样英挺的周羽,潘云珠的泪珠就止不住地落下,对照片中人的称呼却是带着一种粤东独有的亲昵。
「云珠同志,你先冷静冷静!。」
刀锋将照片递到女人手里,同时安慰道:「我接下来要说的,关于你接下来的任务,就和他,你这个十年没见的儿子,周羽有关!。」
是的,周羽是潘云珠的儿子,潘云珠是周羽的母亲,这是早在潘云珠加入党组织时,就已经向上级交代过的情况。
「经过我们江苏省委的多方打探,和中央敌工部同志通过内线核实,基本可以确定,目前国党特务对我造成重大打击所采用的无线电监测技术,就与你的儿子,目前担任国府侍从室机要参谋的周羽,有着重要关系。」
「同时,我们还从内线那里得知,周羽除了表面的身份,在国党军事情报系统中也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所以,组织上希望云珠同志你,可以利用与周羽的母子关系,潜伏到他的身边,搞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争取到这个关键人物,从而使我们可以获得国党接下来军事行动的有关情报。」
「云珠同志,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同时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这毕竟关系到整个江苏省委,关系到党的生命延续。」
「我,我知道的……。刀锋同志,别的就不说了,我服从组织的安排,保证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潘云珠的情绪在经过短暂的释放之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眼中流露出坚定的信仰说道。
……。
一辆黄包车静静地停在颐和路117号,一栋白色的公馆门前,还未走下车,潘云珠就敏锐地感知到,四五道从不同方向投过来的目光。
「这位太太,不知道您找谁?。」
公馆前的门房,一个身穿粗布棉袍的花白头发老者走到黄包车前,躬身问道。
「请问,这里是周公馆吗?。」
潘云珠对别处的目光也不在意,扶着门房老者递来的手从黄包车上下来,仪态大方地问道。
「是的,太太,这里是周羽先生的公馆。」
老者如实答道。
「那周先生现在在家吗?。我找他!。」
潘云珠又问道。
「在的,先生昨晚很晚才回来,现在还没起床。不知道太太姓什么,我去给您通传一声。」
老者并没有直接邀请眼前的贵妇进去。
「我姓潘,叫潘云珠,来找周先生!。」
潘云珠也很通情达理地说道。
「那潘太太且先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
老者虽然是佣人打扮,但说话做事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也没有急着让车夫卸下行李,只是鞠躬一声后回了门房。
只是等了一两分钟的样子,老者再度走了出来,这次他的脸上带着更加热切的笑容。
「潘太太,先生听到您来了非常高兴,他还需要洗漱一番,让我帮您把行李拿进去。您请!。」
「好的,那有劳了!。」
潘云珠礼貌道谢,跟着说话间已经提起皮箱的老者进了公馆的大门。
铁门之内,是一片花园苗圃,花园的尽头是一栋通体洁白的新式房子。
毕竟,这里是颐和路,按照民国十六年国党颁布的《首都计划》,颐和路属于国府高官和国际友人居住的高档住宅区,建筑风格上也都是西式洋房布局。
「妈妈!。」
老者将潘云珠引进洋房一楼的客厅后就退了出去,潘云珠四下打量了一番,还没等在沙发上落座,周羽惊喜地声音就从通往二楼的楼梯处传来。
「阿羽!。」
看到急匆匆箭步冲到面前,已经出落地一表人才的周羽,潘云珠脸上也绽放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嗔道:「你慢着点,都多大人了?。」
「妈妈!。」
周羽却是不管潘云珠后面说了什么,直接一把抱住了潘云珠的娇躯,语气逐渐哽咽道:「十年了!。我都有十年没有看到您了!。妈妈,阿羽想您,每天都在想您!。」
「好了好了,阿羽,妈妈……。妈妈也每天都在想你……。都是妈妈不好……。」
潘云珠趴在儿子宽厚的肩头,同样泪眼婆娑。
十年前,就在周羽尚在北平就读清华预科班,即将出发前往美国的前夕,身在周羽老家奉化,时年32岁的潘云珠,选择和丈夫周俊彦和平分手,结束了身上这段封建包办婚姻,孤身一人回到粤东老家。
从那以后,潘云珠和周羽母子二人便天各一方,只剩下时断时续的书信联系,却是不曾再见过面。
「妈妈,这些年您过的好么?。我一直想去广州看您来着……。」
周羽认真地端详着眼前的潘云珠,她的容貌一如十年前那般美艳不可方物,可眉心却不再是郁结,眼中还有一种难言的采。
「都好都好!。好孩子,妈妈这些年一切都好,倒是你,长高了,也壮了!。要不是你喊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潘云珠拿起手中的丝帕,略微擦拭了下眼角的泪花,欣喜道:「来,阿羽,我们都别站着了,坐下说吧!。坐下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嗯!。」
周羽用力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喊道:「妈妈您还没吃早饭吧?。吴妈,吴妈……。」
「在呢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一个棉布格子衣衫的老妈子走进客厅,看着尚和潘云珠抱在一起的周羽,恭敬道。
「上次买的随园的鸭油烧饼还有吗?。一会早餐多准备一份!。」
「知道了,先生!。」
「另外,你让吴伯一会坐车去扬子饭店,不,还是去安乐酒店,去那里订一桌最正宗的粤菜!。还有……。」
「好的,先生,我记下了!。」
吴妈应声答复,可同时面露不解道:「可先生,现在去安乐酒店订菜,午饭怕是赶不上了,您看……。」
「没事!。午饭吃不上就晚上吃,我今天一天就在家哪儿都不去!。」
说到这里,周羽松开了怀中的母亲,对吴妈介绍道:「吴妈,这位潘云珠女士,是我的母亲,你先见过一下,她今后也会住在这里!。」
「啊!。原来您就是夫人,我是这里的佣人,您以后叫我吴妈就好!。」
如果不是周羽介绍,吴妈打死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年轻得不像话,又漂亮得不像话的贵妇,会是一个有着二十多岁儿子的母亲,连忙躬身行礼。
「吴妈你好!。」
潘云珠同样客气回应。
「对了,吴妈,一会早餐送来之后,你去街上找个人牙子,再买个丫鬟回来,人要整洁干净,手脚麻利的……。还有……。」
周羽吩咐起来就没完。
「好了,阿羽,你快别说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儿需要什么丫鬟?。还有准备什么粤菜,你就别折腾人家了……。吴妈,你先去忙吧?。阿羽,快跟我去坐下!。」
也许是被触及到了敏感经,潘云珠果断打断周羽的话语。
「不麻烦,不麻烦的夫人!。」
吴妈先是连连摆手,接着说道:「先生,您刚才说的我都已经记住了,我先去准备您和夫人的早餐,您有事再唤我!。」
说罢,就退进了厨房。
「妈妈,我这里之前就我一个人,佣人就吴妈一个,还有门房的吴伯,您住下以后,我总得找人照顾您才是。」
等随潘云珠坐上沙发,周羽立马侧身对她说道。
周羽说的是实话,因为情报处工作的特殊性,加之周羽自己本就谨慎的个性,这座周公馆里并没有多少人,就连吴妈两口子也都是他专程让父亲周俊彦,从老家奉化找来的,知根知底的老人。
「我只是想着先来看看你,之后我住酒店就好。」
潘云珠状似为难道。
「那怎么可以?。妈妈您人都来了,我怎么能让您住酒店?。」
周羽直接急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妈妈,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里不是咱们奉化老家,父亲他人还在浙江省府呢!。再说,这周公馆是我自己置办的房产,父亲就是人在南京,也很少过来。您就留下吧?。就当是儿子求您了……。」
对于父母之间的事情,十六岁时的周羽就不愿过多评论,如今的他,更是如此。
「那……。好吧!。」
沉默了些许时间后,潘云珠勉为其难地答应道。
其实她本就是要找机会接近周羽,能住在一起当然更好。
「太好了!。」
周羽拍手,坐回到潘云珠身前,道:「妈妈,这儿以后就是您在南京的家,二楼那里,还有一间大卧室,我回头让人给打扫出来……。还有花园……。」
「好了好了,阿羽,你再说我头都要晕了!。」
潘云珠看着已经长大的儿子,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地手舞足蹈,脸上不经意间带上一丝宠溺的笑意。
「对了,妈妈,我还没问您呢,您这次从广州北上来南京,是打算做什么吗?。」
在又一阵高兴过后,周羽问道。
「我这次来南京,主要是要在这里创办《安雅报》南京分社。」
潘云珠在来之前,,对周羽可能的提问,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做,「其实早几年就该来的,只是这几年一直在打仗,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潘云珠的祖父,是晚清最后一任浙江学政潘衍桐。
辛亥革命之后,潘衍桐致仕,回到粤东老家,便从别人手中接下了广州创办最早的《博闻报》,并改名为《安雅报》。
潘云珠在离婚以后,就以潘家唯一继承人的身份,接手了《安雅报》,并亲自担任报社主编。
除了打理祖产,潘云珠当初接手《安雅报》的另一个理由,就是借着《安雅报》的掩护,帮助粤东地下党人,刊发革命报刊,配合发动宣传攻势。
而这,也是她接下来在南京,将要完成的另一项任务。
「嗯……。我知道了!。」
周羽思考了一下,接着对潘云珠半是撒娇半是请求道:「那妈妈以后就留在南京陪我了好不好?。《安雅报》的事情,我明天就帮您跟贺局长他说一声,一准没问题的!。」
周羽口中的贺局长,就是贺忠寒,复兴社四大台柱之一,现任国党军委会新闻检查局局长,正是潘云珠她们办报人的顶头上司。
「好~妈妈都依阿羽你!。」
潘云珠闻言既是顺水推舟,又是心甘情愿道:「阿羽现在长大了,有本事了,能帮到妈妈了!。」
「嘿嘿……。妈妈,瞧您这话说的,我不帮您还能帮谁?。」
周羽说完就伸手拉起潘云珠,「妈妈,今天我哪儿也不去,现在咱们去吃早饭,等吃完我再陪您聊天。」
「妈妈,我告诉你啊,这随园的鸭油烧饼可是他们的特色,而且我跟您口味一样,都喜欢吃甜的……。您快尝尝……。嘿嘿……。」
「你再尝尝桂花鸭,南京人都喜欢吃鸭子……。」
餐厅时不时传出一阵或爽朗,或婉转的笑声,打破了周公馆长久以来的宁静氛围。
……。
「妈妈,我下午要出去一趟。」
潘云珠到来的第二天中午,周羽专程从国府赶回家里陪她吃午饭。
待到饭后,周羽一边帮潘云珠和吴妈二人收拾碗筷,一边说道。
「你下午要去哪里?。晚上几点回来?。」
潘云珠心下一动,顺势问道。
「下午去看一位留学时候认识的朋友,她前段时间病了,我那时候刚好出差公干,就想着今天去看看她……。」
周羽毫不设防地解释道。
「您晚饭别等我,我应该是在外面吃过再回来。」
周羽平时在情报处的工作不算多,偶尔所谓的出差公干,大多都是出外执行暗杀任务。
就像这次,他孤身一人,在大批日本特务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弄死了大汉奸殷汝耕。
但这些,周羽就不用和潘云珠说了,也免得她担心。
「嗯!。我知道了!。」
潘云珠点头,接着说道:「那你打算带什么去看人家?。我这里带了些粤东老家的特产……。」
「有花胶吗?。」
周羽想到这里,问道。
「花胶?。有的,在箱子里,我现在上楼去给你拿。」
说着,潘云珠就转身上了楼。
下午两点,宁海路上的随园附近,金陵女子大学。
脱下中校军装,换了一身挺括西装的周羽,随着一个身穿浅蓝色侧襟五四学生装,留着一头干练短发的女生,穿过金陵女大熙熙攘攘的校区,来到教工楼二楼一间办公室门前。
「咚咚……。」
短发女生先是礼貌地敲了敲木门,接着轻声喊道:「林先生,周先生来看您来了……。」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