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葛已知积射将军姓葛,火辎库只有两名主吏,另个负责库舍建筑,姓吴,是军匠。葛将军与吴主吏均还在路上,下月中旬随第二拨兵士来野山。
除了任亭长留在匠肆,郡署、县署官吏都得上山,王葛是主吏,当然也在其中。今天原本还需大批隶臣妾跟随,负责运输物资,因王葛做好了准备,把营账、寒被寒衣全提前运送至营地位置了,所以只要二十个隶臣进山就行。
从山底至怪坡这段路,因有栈道,攀登容易。过了怪坡后,桓县令眉头一挑,真有种将王葛调为门下吏的念头。此处不是不让匠肆砍伐破坏山体了么?王葛命人以树为柱搭建了若干小型草舍,一看就全是新盖的,不仅存放着蓑笠,简易的草鞋和方头履,还有一种特殊的登山屐。
两个屐齿可装可卸,绑到鞋上后,上山只留屐的后齿,下山只留前齿。伯长樊驷换上后,试了试踩坡的脚感,倒八眉往平里舒展。不错,管用!
谢奕、李羔跟王葛算是旧识了,后者龇着大牙乐,没想到连他这种巨脚都有合适的屐。谢奕称赞后问:“此屐也是主吏创制?可有名?”
“就叫登山屐。”王葛笑眯着眼,还真有点小惭愧。小惭愧是因为她只知此屐是谢氏后辈谢灵运发明的,被后世称为“谢公屐”,倘若知道谢灵运便是眼前谢奕的重孙,那她的职业假笑得更厉害了。
继续前行,凡结实的树干间全被拴了粗绳,人可拽着粗绳借力,再加上登山屐,积雪已成为不了攀山障碍。每过一段地势前,立有木牌,画着缩比例路线,并标注测量里数、此处有何树植、产何药草等。
营地的位置在大峭壁再往上,穿过一斜谷后的慈竹林。
大峭壁后方也建有草屋,屋周围扎有防备野兽的杜梨刺枝。这里的补给物资种类多、每类的量少,比怪坡那里多了砍伐工具、灶器、食器,挖有地窖,窖内是谷粮和少量的蜂窝牛粪砖。
天将黑时,到达营地。
四野是望不到边的慈竹林,稍微背阴,因着山风穿过,不算潮湿,适合火辎的贮放。在众人刚到来的地方,不少慈竹被砍掉,腾出来的空地上搭建了简易竹屋,总共三十五间,每两间或三间仍是以杜梨围成院墙。
可还是有两间屋遭到兽袭了,看痕迹应是熊兽造的孽,幸运的是每间屋本就空荡,没损失。食物、被褥、衣物、布帐等物资全在每间屋的地窖,窖底和窖周有干草、竹叶垫着,被褥除了冻得冰凉,没受潮发霉。
樊驷诚恳向桓县令揖礼:“劳县令费心了。”若非处处周到,他们这些人且得受好些天的罪。
“是王主吏之功。”桓县令没必要抢下属的功劳,下属越会做事,他面上越有光彩。其实令桓县令满意到心底的,是所有贮备尽是秩干匠肆卖鱼酱、卖竹叶茶等山货赚的,从未向县里要钱。
建造营地的吴主吏得几天后至,王葛没有留在山上的必要,次日清早跟着桓县令下山。那二十个隶臣留在了营地,这也是王葛在山间建物资供给的原因之一。郡署连遣三批隶臣妾,都太能干了,没一个偷懒的,她当然想多留一些在匠肆。
仲冬二十七中午,王葛回的苇亭。王荇傍晚到家,十二辆牛车载物满满,驱车的人除了张氏奴仆还有清河庄的佃客。
原来王荇两天前就到踱衣县了,先去南山江的谢氏船肆,放下谢太常给谢据的礼,司马南弟给同门的礼,以及他自己给谢据和卞恣的礼。非王荇不懂礼数,是南山馆墅一向严格,寻常布衣、学子根本不让进山。谢据告诉过王荇,如要通信,可经谢氏船肆传递。
之后,王荇去了清河庄拜见袁夫子,把给夫子、众同门的礼放下。当时天晚,且和夫子久别,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讲完,他便在清河庄住了一宿。张存早就仰慕大儒袁山甫,正好借着王荇这层关系,在清河庄住半月再返吴郡。
王家人再次团圆,喜极而泣之事不必细述。张族人、清河庄人得赶夜路回庄,把车上油布掀开,王家人惊讶住,每辆车上都是精美的箧笥、漆绘的木盒。箱盒都贵重,何况里头的礼?这可不能往杂物屋放,次主屋不住人,先铺上席,摆放到次主屋,放不下的往主屋里摆。
“哇啊……”婴孩就是越忙越添乱,阿麦蹬腿捣拳大哭,周氏摸一把,没尿啊。
王荇过来,想抚不敢抚,试着叫声:“阿麦。”
血亲就是这么怪,叫声名,亲切感便袭入心间。“阿麦,我是你从兄,王荇。”
第4章 392 懂事的王荇
“啊……哦?”王麦不哭了,好盯住这张陌生面容。
从弟好小啊,好惹人疼。王荇问王葛:“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么?”
“嗯,你更瘦点。”
王蓬一听,终于忍不住了,与王荇附耳道:“幸亏你跟这时候的从弟像,他刚出生那些天,皱吧得跟蝉一样。”
这么近距离,王葛、周氏能听不见?周氏笑出了眼泪,她属于那种笑点低的,以致半夜起来解手想起,还是笑到忍不住,把王二郎吓醒,以为新妇中邪了。
只提眼前事。张族之人、清河庄人执意不留下来吃饭,也不让王家人远送。
王家吃完了晚食,全部聚到主屋,王荇拣游历中重要的事讲述,当讲到在国子学见到了皇帝时,屋内呼吸集体短暂停止!
“陛下夸我朴直,诚实,赏了我好多器物……”
嗯?屋里怎么刮起旋风?
贾妪的声音从次主屋嚷来:“哪个是?”
皇帝的赏赐真是不少,有铜鸠车,一椟铜琢钉,一椟银琢钉,三漆盒毛笔,五椟不同材质的细纸,两箧笥彩色独乐,两椟铁弹丸,两椟铜弹丸,十椟不同形制的墨块,十椟蜜蜡,一套瓷围棋,一个普通木制的鲁班锁。
当王葛看到鲁班锁,周围的喜悦和动静,瞬间跟她隔绝了时空一样。是前世林下教她的那种鲁班锁,也是在急训营期间遇到的任务“六子联方”。她是木匠,能看出这六块木料有几十年了,皇帝赏此物,跟赏其余童趣之物的心思一样?还是……
“就知道阿姊喜欢这个。”王荇凑近的笑脸把王葛唤回。
她的手一直摸在鲁班锁上。
姊弟俩想多了,“啪”一声,贾妪把王葛的手打缩,把箱笼全盖回。
“喜欢啥喜欢!御赐之物,就是块木头也是……”老人家觉得用钱衡量会惹皇帝生气,赶紧合掌朝一处拜拜,改口:“也比钱值钱!还想拿着玩?”
小辈们相互做鬼脸,王葛朝另个方向指:“大母,洛阳城朝这。”
贾妪深呼吸一口,还是重新拜拜。
这次王翁赞同老妻说的,今夜就把诸礼分类,贵重的全藏地窖里。
清早,天边才开始泛白,王荇轻手轻脚出来主屋,离开院后绕着苇亭外周走,一边小声诵书。昨天才归,就先没和家人说两天后他得回清河庄。学舍是停课了,不过袁夫子的意思是让他利用腊月、正月,把落下的学业补回来。当然不止是学舍教的那些,还有夫子独给他讲解的《尚书》。
走到了老木亭,王荇瞧着亭中身影愣一下,阿姊?阿姊比他起得早倒是正常,但她为何坐这里?
王葛朝他招手。“歇过来了么?”
王荇点头。
“怎么了?”小脸这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