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还行。闷坏了吧?收拾收拾,明天开始咱们下乡转转去。”
张仙姑道:“好好,我陪你一同去。刺史大人有什么令下来了吗?”
“是我自己有事要做。”
“也行也行。”祝大抢着说,他也闷坏了。
祝缨道:“小吴,去告诉外面,明天一早,我要见到衙役们列队!”
小吴道:“是。”
他的方言进展也不太快,不过连比带划的还算能交流。他跑出去找人一说,衙役们弄了半天才弄明白他说什么,还以为听错了,都问:“大人要下乡?”问了好久才确认,新县令要出夭蛾子了!
可是县丞和主簿又都不在,他们也不太敢公然抗命,私下里说:“怎么这么巧?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一个见了刺史回来,另两个又去见刺史,回来就有这道令……”
叽喳半天他们还是决定第二天列个队,看看小县令要作什么夭。
后衙那里,祝家人就忙了,张仙姑和花姐得坐个车,还得携带些衣服、铺盖之类。祝大又觉得下乡吃的肯定没县衙好,要带点酒食。
忙到天黑,一家人才停下手来。祝缨和花姐这才把见鲁刺史的事儿跟老两口说了。
老两口先问:“光棍不吃眼前亏。刺史那么大的官儿,这么顶撞,不会有事儿吧?”
祝缨道:“这一回不给他拒了,下回还有更多的麻烦事呢!”
花姐道:“干爹干娘只管想一想,当年在朱家村,是咱们不够客气吗?”
两人再三跟祝缨确认了,“吃亏没个完,不如翻脸”。张仙姑就骂:“哪怕在京里,郑大人、王大人他们也都要好言好语好好讲理呢!”
祝大也叉着腰,胡乱指着一个他认为的州城的方向开了腔:“撅着个腚,叫人上赶着去擦?去舔?还舔得感恩戴德?上赶着舔的那是狗!”
两人骂完了才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衙役都齐聚在了衙门前,等着祝缨训话。
他们的队伍只能勉强算个整齐的,本县已经几年没有正经这么列过队了。祝缨出来一开口就是他们听不懂的官话:“分作三班,一班在家,一班随我出巡,一班轮休。”
祝大等人听不懂方言,这些衙役也听不懂官话。祝缨到了福禄县这些天也没有为难他们,他们也不是很想跟这位县令大人叫板,甚至想在合适的时候给县令鼓个掌。无奈没人领头,不知道县令这训话结束了没有,找不到这合适的节拍来捧场。
祝缨也不想他们继续迷惑,突然改用了方言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衙役们仿佛在背上被人抽了一鞭子,原本勉强整齐的队列一抖,瞬间几乎站成了几条直线,整个儿看上去又像个长方的队列了。
祝缨接着用方言说:“行了,分班吧。”
县丞、主簿都不在,怎么分呢?谁指挥呢?是平分还是怎么的?又是一阵攘乱。
祝缨道:“肃静。我点名的出列,第一班:童立、童生、童波……”
她挨个人点名,衙役们开始喘不过气来。他们有名册,县令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不稀,但是县令点名的时候,目光是随着名字确切地看到每个人的!几十号人,她一一识得。
这还不算,有心人会发现,她安排的三班也很有讲究,老少搭配,连高矮胖瘦看起来都比较整齐。
衙役们什么话也不敢说,听着祝缨分派了任务,第一班跟她走,第二班看县衙,第三班回家休息。十日后,她带第一班回来,第一班休息,第二班跟她继续巡游县境,第三班看守县衙。
祝缨平和地问:“听明白了吗?”
“是。”
连最碎嘴的衙役也不敢戏笑问她老人家居然会说方言,是不是同乡、是不是跟他们开玩笑了。
别说他们了,祝缨亲娘也不知道她已经会说些当地方言了。老两口看女儿游刃有余就高兴,哪怕他们听不懂祝缨说了什么,也欢欣鼓舞地跟着女儿下乡去了。
…………
祝缨骑马,张仙姑和花姐坐着车跟在后面,祝大坐在车辕上。
两个衙役敲着锣在前面开道,其他人跟在后面。
祝缨的第一站是个离县城不远的村子,她命衙役敲着锣在村里喊:“县令大人下乡,无论贫富贵贱,有何冤屈都可诉说!有不和之处都可调解。”
她就在村里晒稻谷的大土场上坐下,面前摆一张竹桌,一个简易的公堂就形成了。
一村的人都在土场上聚着,几个穿着体面的中老年男子上前拜见。祝缨以方言道:“老人家是村中宝,快请起。”
村民们也都惊讶了起来。祝缨亲自把几个老人扶起,让人给他们搬了座儿,然后才说:“我奉陛下旨意,朝廷政令来为官一方,怎么能不管事呢?”
她与村民们的对话都以方言进行,祝大和张仙姑初时看着热闹,久了也听不懂这热闹就没意思了。两人慢慢挪了出来,想走走散散步,张仙姑眼尖,突然看到了两个藏蓝道袍的身影,她吓了一跳,走了过去。
相距十步的时候就看清了,竟是小江和小黑丫头。
小江和小黑丫头上前两步,对二人行了福礼。祝大不知道怎么跟年轻姑娘说话,张仙姑道:“真巧啊,你们也来看热闹啊?”
小江道:“大娘子,我是自己跟过来的。先前我做错了事,惹祝大人白白操心了,我为他做事来抵就是了。”
“哎哟哎哟,不用不用!什么都不用做,你自己个儿好好过活就行了。你瞧,连我们也都没什么正事干哩。咱们连这儿的话都听不懂,做什么事呀?”
“我听得懂,”小江脊背挺直直地说,“我讲给您听。”
她慢慢地把土场上的话翻译给张仙姑听,祝大听着每句话都成句子,意思也通畅。道:“你会这里的话?来过呀……”
“没有。”
“现学的啊?那可真是了不起。”
小江道:“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学不会就死,也就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