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没有经验,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崔佳成道:“虽如此,我们毕竟第一次办这样的案子,再小,也是大事。宁愿上心些,累一点,这件事不能出纰漏呢。”
武相也说:“正是。借着这件不大的案子,先试一试,免得以后有大案子的时候手忙脚乱。”
吴氏有点小尴尬,崔佳成道:“小吴用心了。这里的事情你更熟些,以后有什么事儿还要多问问你哩。只因咱们都是妇人,比他们更艰难些,必得更谨慎,你可一定要多打听些消息啊!”
吴氏受到了一点安抚,道:“小人明白的。”
排了班,又安排人洒扫。也没个杂役,就是女卒们自己动手。武、崔二人有心将事做好,又下令把囚犯的被褥从库里搬出来晒了。忙了个底朝天,直到落衙才算忙完了。
这一天,囚犯还没住进来,她们依旧是各自回家。回家后都跟家人说了:“要来囚犯,要值夜了。”
家人也有担心的,也有问安全的,也有问要不要多带条被子的。车小娘子这等没家人的,就跟谁也不用交代。付小娘子则把儿子托付给相熟的尼姑,约定到时候帮她看看孩子,她给尼姑带点糖回来吃。
唯有周娓的父亲说:“是李老大人的继室夫人吗?”
周娓本来没有看着他,话是对母亲说的。闻言转身:“你怎么知道的?”
周母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周父道:“她什么时候住进来,你叫丫头到那边宅子告诉我一声。有事要你做。”
周娓一声冷笑:“我就知道,有好事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想到来这里的!”
周母心中也不痛快,还要说女儿:“不许跟你爹瞪眼。”
周父道:“是你求着说‘考上女卒,万一用得着也可为府里、为家里打听些消息,愿做颗闲棋冷子’,我才为你找的保人!现在是要过河拆桥吗?不孝的东西!”
“孝的东西在您那外宅呢?”周娓冷冷地说。
“那你兄弟!”周父大怒,“果然是骗我!别以为你进了大理寺,我就管不得你了!正经的官员忤逆不孝也要罢官!何况你个奴才丫头!”
周娓道:“什么兄弟?不用总提醒我你是奴才!自己还是奴才呢,倒姘上外宅养上崽子了!”
“那是二房!你跟她说!”
周母气苦,她也是个精明的妇人,然而不幸的是没有养住儿子。丈夫要儿子,她倒想抱养个侄子,架不住丈夫想要“亲生”的。丈夫要她教训女儿,她只好低声对女儿说:“别在这个上头说这个话!快答应下来,咱们回头细商量!”
周父不耐烦了,说:“你跟她说,说得通时老实做事。不为府里办事,要她做甚?趁早回来说个人家,免得在家里兴风作浪!”
说完,拂袖而去。
周母在他背后啐了一口,却仍然劝女儿:“光棍不吃眼前亏!你就应下来。不为这个杀千刀的,咱们也不能不听府里的话呀。如今说是放良,仍是要靠着府里才能过得好些哩。那个、那个贱人不算什么,你也确实得要个娘家兄弟……”
“呸!”
周母骂一回丈夫,骂一回贱人,一边说孽种“不得好死”,一头又劝女儿听话,劝不动时又骂女儿:“翅膀硬了,再硬也不是个儿子,不顶用。你要是个儿子,你爹也不会养小贱人,你现在还摆脸子给我看了?”
周娓气得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儿到了大理寺来应卯。
武、崔二人又检查一回囚室,看来是打算在囚犯抵达之前每天都监督打扫一次了。女卒们被支使得团团转,车小娘子倒不在乎,她在这里过得很好,她家房子已经修好了,也租出去了几间,铜钱落袋,心情美得很。
大理寺里,男吏们现在冷着她们,车小娘子也是不在乎的,吃得也好、睡得也好。心中更是十分感念祝缨,武、崔二人要求严格,她想着是为大理寺争脸,干得分外卖力。看着周娓在一旁打盹儿,忍不住说:“别睡啦!咱们能有这份差可不容易哩!没有祝大人咱们也得不到这样的差事,可别辜负了祝大人!祝大人说,咱们头回监看女囚,一定要仔细再仔细,不能叫人挑出错儿来……”
周娓冷冷地道:“我凭本事考进来了!干别人什么事?!你们为什么就这么巴结一个男人?拿他的话当圣旨了吗?”
女监顿时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第04章 人心
武相与崔佳成两个正在四处走走看看地检查,猛听到这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人一左一右,都往这边赶过来。
两人赶到的时候,八个女卒已经分成了几团了,车小娘子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怒是尬,被好友甘小娘子拉到一边安慰:“咱不跟她说话!”
吴氏跳了起来,接了她的班骂周娓:“什么男人女人的?我就知道说男女之前,你得先做个人!”
武、崔二人听到这一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凡有事,如果只是单方面的问题倒好解决,如果有双方或者更多的人反复纠缠过招,事情就容易打成死结。
霍二娘、付小娘子几个拦在中间,说:“都少说两句。”
徐大娘则对周娓说:“你也别瞪眼,先顺顺气儿再说话。”
崔、武两人一看这情形,脑子里一时也有点乱,对望一眼,都把心中那一点点争竞之心暂时压下,她们很快达成了共识——这才是她们上任以头遇到的头一件大事呢!什么女囚,先放到一边吧。
交换眼色的功夫,那边的女卒们已经又吵了好几句了。
车小娘子啐了一口,吴氏也跟着啐了一口,她二人心里都跟对方更亲近了一点。周娓话脱口之后,就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这个话惹着人怒了,她偏不肯认这个错:“是呢!可千万别放着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去当狗!”
车小娘子也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她的嘴显然不是特别的利索,想回嘴还回不过来。吴氏就没这么好相与了,拨开了付小娘子的手,指着周娓骂:“白眼儿狼!”
武相和崔佳成家境不是大富大贵,也都管过家的,但是管八个人这样的“大活”,对二人都是一项挑战。刺儿头终于炸刺了,好在两人也都果断。武相心道:我与崔大娘两个还未定正副,眼下却不是与她争竞的好时机,须得联手把这个事给平下去。
崔佳成也是这么想的。
她们两个并不摆谱等女卒发现她们,而是先故意发出响动,让女卒们注意到她们,安静之后,崔佳成先说:“各人分派的活都干完了么?竟有闲暇拌嘴了?快些干吧!”
武相则说:“不要聚在一处了,散了吧。干完了活我有话说。”
长官发话了,女卒们终于骂骂咧咧地散开了。周娓是一肚子的委屈,不过被徐大娘给按住了。徐大娘不赞同周娓,却知道这事不能闹大。这丫头一看就是个脾气不怎么样的人,这会儿如果没有人安抚她,叫她跳起来骂街再被人听到,那女监就成笑话了!
她低声哄着周娓:“你既说是自己凭本事考来的,就得凭本事留下来,把活计干好不是?活儿干好了,才有底气说话,来,咱俩把那间屋子再扫一遍,万一又有旁的女囚犯来呢?”
她是个年长的妇人,家里人口也多,还有孩子,说几句慈祥话的时候还是挺能让人消气的,周娓吸吸鼻子,提着扫帚跟她走了。
那边车、甘两个姑娘又小声叽喳在一处了,吴氏也被付小娘子说:“你说的都有道理,看她年纪小还不懂事儿,别跟她怄气了。别气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