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一样!”赵鸢肯定地说,“和您一起进宫,顶多只算朝廷官员的亲眷,此次,我是以士人身份入宫的,陛下历来都有寿辰赐官的习惯,说不定,我能求陛下让我官复原职!”
梁国郡主叹了一声,“你和裴瑯的婚期已经定了,就不能收心么?姑娘家,太有野心总归是不好的。”
“我只是想试试,陛下是否会同意,现在还说不准呢,娘,这次入宫的事,我还没和阿耶商量,你能不能替我告诉他?”
“你让我怎么说呢?说你贼心不死?还是说你擅作主张?”
“您也不能净捡难听的说啊!”
梁国郡主无奈地看着赵鸢:“鸢儿,你就那么想当官么?”
赵鸢沉静片刻,点点头。
她想让大邺史册上有她的名字,想从世俗陈规中一步步夺回自己的所属权。
梁国郡主对赵鸢多有忽视,赵鸢也从小乖顺,从不会问她索要什么,如今她难得提出要求来,梁国郡主也只能答应帮她了。
一眨眼就到了女皇寿辰,赵鸢去礼部学了两天规矩,终于能以一名文人的身份进宫面圣。
今年共选中了三篇贺词,除她以外,还有两名都是文学世家出身的士子。她和他们一样穿着礼部派下来青色儒服,头戴纶巾,书生模样。
负责带他们入宫的黄门侍郎道:“几位的贺词,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也都是历经了周折。由其赵家娘子这一篇,原本被礼部的官员扔进了废纸篓子里,又被今年的礼官捡回来了,他力排众议,将赵家娘子的文章送到了陛下面前,陛下看完,龙心大悦,说您没给国子监丢脸。”
赵鸢心跳不止。
女皇又一次将她从无望中捞了出来。
对一个普通的士人来说,能碰到赏识自己的人,已是毕生之幸,而赏识她的人是女皇,是历朝历代第一人。她虽未见过女皇,却满心都是对她的虔诚和忠心。
不过,让赵鸢失望的是,她和女皇之间的距离隔了一整个大殿。
今日女皇寿宴,以启元殿为起点,离女皇最近的,是太傅,而后依次是一品官员、皇室宗亲、文武百官。
赵鸢他们的排位在最后,意味着他们还没有真正进入大邺的权力等级中。
依照大邺礼制,皇帝大寿先祭天地乾坤,再祭祖宗,再万民,祭完这三样,最后由礼官唱贺词,贺词唱罢,一个早晨过去来,正式开始宫宴。
赵鸢他们几乎是跪在犄角旮旯里,礼官唱词时,其它两名士子窃窃私语。
矮个说:“今年礼官是何来头?怎么如此面生?”
胖子道:“一个月前才刚从牢里面放出来,你当然觉得面生了。”
矮个又感慨:“那可真是不容易。”
“今年柳侍郎派信给我,说选贺词的礼官换了人,贺词不能再按以前的章法写了。我便找人去探了探这位礼官的来历,此人姓冯名洛,三年前进士及第。”
“难怪...难怪是从牢里面放出来的,这位冯官能活着出来,必有后福啊。”
三年前科举舞弊案,人尽皆知。春闱笔试第一甲李凭云被顶替了名次,结果在殿试上一飞冲天,牵扯出科举判官行贿案,无数官员因此入狱。
冯洛不但是当年的考生,他的叔父更是当年的受贿考官。在当时的情况下,冯洛是否提前知道考题已不重要,女皇要的是杀一儆百的效果。
冯洛叔父被斩,冯洛连坐入狱。
这事当年被称作“冯门案”,只不过,很快这些风波都被“李凭云”这个名字盖住了。
李凭云和冯洛为同年贡生,李凭云来长安没多久,冯洛就被放了出来,冯洛成了今年的礼官,而李凭云提前知道女皇征贺词一事...赵鸢难免长个心眼,莫不成,李凭云和冯洛认识?
若是这样,冯洛选中她的贺词,是否又是李凭云在背后作祟!
那人真是个王八蛋,自己做贼就罢了,非把她也拉上贼船,若她的贺词是因李凭云的关系才被选上的,这功名不要也罢。
此时,冯洛正好唱到了她的贺词。
赵鸢对自己的贺词没有信心,原本想着要丢人现眼了,但当她的贺词伴着乐官们奏弦击缶被唱出时,她自己也惊了。
那真是她写的么?
为何...如此好。
旁边的矮个士子投来惊叹的目光:“赵家娘子,是你写的么?”
“你质疑我么?”
“旁人看贺词,只看字上的内容,殊不知,贺词最重要的是节奏。赵家娘子的贺词下笔豪放,不拘一格,而抑扬顿挫颇有离骚之风。”
赵鸢这人就是不经夸,别人一夸,她就装了起来。
“想来是我以屈子为心中圣贤,多少受了他的影响。”
二人轮流夸了一通赵鸢,赵鸢开始洋洋得意起来。可遥遥祭台之上,冯洛念完了她的贺词,忽然扬声对大臣们道:“今年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贺词,贺词内容与其它颇有不同,故唱词时不需礼乐相和。”
乐官们停下奏乐鸣鼓,偌大皇城忽然安静。
随着冯洛高声唱出拿份贺词,皇城愈发沉默,也愈发圣。
虽为贺词,通篇却无一个“贺”字。因为那篇贺词,写的是生民疾苦。
在遥远的大邺边关,听不到皇宫里的琴瑟和谐。
因为近处北凉人的马蹄声盖住了遥远长安的礼乐声。
因为旱天黄土上满是饿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