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凭云微靠在门框上,手指捏起那只稻草编织的蜻蜓,举在空中,搓动着它转动,“你还会编这个?真是深藏不漏。”
本是无风,可当李凭云转动稻草杆的时候,那只草蜻蜓的翅膀震动,仿佛有了生机,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六子得意道:“我师父给我起名叫江淮海,就是取了个海纳百川的意思,江湖上的玩意儿,只有你没见过的,没有我不会的。”
李凭云淡淡道:“是么?”
“赌不赌?”
“你只剩一条命了,拿什么跟我赌?”
六子瘪瘪嘴,“李大人,做人不能太自负啊。”
李凭云轻笑一声,捏着那只稻草蜻蜓进了院子。
手中这细小的玩意儿,看久了,也真的像是生灵,李凭云竟不舍将它扔掉。他低头向前走着,灯影之下,他的影子寂寥而磊落。
他忘了楼梯顶棚有处悬下来的木板,只顾往前走,砰一声,额头便砸在了木板上。
被木板这样一桩,李凭云的脚步就有几分虚了,恰在此时,面前扑来一个长发遮面的白影:“李大人。”
李凭云脚步连连后跌,好在他求生欲强,抬手紧紧抓住楼梯扶手,将身子固定稳了。
他来不及慌,也来不及疼,目光冷冽看着眼气的白影,镇定道:“赵大人有事么?”
赵鸢回来后先试着入眠,可她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今夜魁星楼里看到的画面。
诚然,李凭云和她此前幻想当中是有些出入的,未曾见过他的时候,她就用自己的想象为他铸了一座身,他该比孔孟慈悲,比佛庄严,真见了他,发现对方是个不大好像与的人,她也能理解,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秉性...
可她始终无法接受李凭云和那些不学无术的权贵同流合污。
他是本朝第一个不是权贵出生的状元郎,他的出现,对天底下的读书人意义非凡。
赵鸢想质问他为何能够做到和晋王推杯换盏、同桌而乐,但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
她凭什么问他?那个比还高尚的李凭云,只是她自己心中的一个幻影罢了。真正的李凭云,是她的上司,是一个同她不该有瓜葛的男子,他活生生地存在于人世上,有他自己的来路和去处,她不能因为对方做了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就对他加以责问。
赵鸢心中天人交战时,人就站在楼梯上,完全挡住了李凭云的去路。
他冰冷道:“让开。”
“李大人。”赵鸢鼓起勇气,“今夜我也去了魁星楼,我看到了你在卖酒女身上作诗。”
政治操守她管不了,男女私德总有她能入手的地方吧!
李凭云不知她何意,挑开眼皮,“嗯?”
“我是太和县的主簿,负责端正县衙官吏的言行举止,您既然正在与北凉公主相会,就当对她一心一意,忠贞不二。”
李凭云也是喝醉了,脑袋反应比平时慢,才会斟酌她说的话。
人越醉,眼越是浑浊,可李凭云的目光却依然敞亮如一面明镜,赵鸢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个多管闲事的自己。
难道...她就是传闻中的好事精?
在她自我质疑的时间,李凭云道:“赵大人,你犯了为官最大的禁忌。”
“请李大人指教。”
“为官之道,最忌假公济私。”
赵鸢也不傻,立马听出“假公济私”的意味,她慌张反驳:“李大人,下官不敢!”
李凭云却没有追问此事的意思,他轻咳了声,转头下楼。
房间在楼上,他下楼做什么?赵鸢害怕他喝多了,志不清,于是小跑跟着下了楼梯:“李大人,您去何处?”
“解手,赵大人要同往么?”
赵鸢脸色僵住,“不...不必...谢...谢李大人相邀。”
李凭云身影消失在影壁后,赵鸢在台阶上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数了一共有十四级台阶。走到楼梯地下,赵鸢再一次转身往上走的时候,发现面前的台阶上躺着一只蜻蜓。
她以为那是一只受了伤的活物,便想把它放回到草丛中。赵鸢俯身轻柔地将其捧到手心,这才发现这是稻草编的蜻蜓。
“还真是栩栩如生,差点骗过我了。”赵鸢笑了笑。
她手捧着蜻蜓,站在台阶底下等着李凭云。
片刻后,那个身影摇摇晃晃地从影壁后出现,回想他们相识以来的日子,他每日都在饮酒。饮酒畅不畅快,赵鸢不知道,但一定很伤身的。
李凭云若是英年早逝,该是一桩千古憾事了。
他走来,见赵鸢还在,开口问:“赵大人,你不睡觉么?”
赵鸢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是在等李凭云,脑子飞快一转,“我本来是在等侯爷回来的,他没同李大人一起回来么?”
裴瑯自大被沮渠燕抛弃以后,就视李凭云为情敌,今夜的宴后,他直接搂着同李凭云喝酒的胡女去了偏室。
李凭云懒得掺和他人之事,直接道:“我不知侯爷下落。”
赵鸢早就心里有数,裴瑯定是去鬼混了。
“李大人,有一事,下官不知当不当说。”
赵鸢再多说一句,李凭云就该困死过去了。他耐心渐散,“不当说就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