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毫不在意,继续朗声道:“各位老朋友们,真教人难过,你们似乎已经在残酷的岁月中遗忘了我。曾经每当寒冬降临,我创作的《百花宫廷》总能带给每个宫殿春日阳光般的欢乐和温暖。不过没关系,我回来了,我会继续履行作为峻丽河子爵的职责,打破寒冬冰封的河水,今晚这座白石宫殿就是我重新复出的舞台!”
他似乎很了解这些贵族和骑士,就这么自顾自发表演说,无人敢上去打断诗人,竟是不知不觉被他牵着鼻子走。
诗人大声宣布: “高贵的君侯和夫人们,今日你们有幸能亲眼见证真和真理的归来,所以请拉大你们的眼睛和耳朵,谁是叛徒谁是忠犬?谁是愚者谁是贤者?谁是魔鬼谁又是真正的天?请专心听我——流淌于峻丽河的海妖号之主娓娓道来,这是愚人王献给他心爱的至高之和众位贵客的的新剧,超越《百花宫廷》之作,以此剧来荣耀伟大的穆夏.霍尔卓格大人!”
诗人一开口,整个大殿都在与他共鸣,一时间竟没有人敢打断他,又或者是舍不得打断他,他的话宛如剧院的开场白,莫名让人心生期待。
戏剧和诗歌就像枯燥生活中掺着一点的蜂蜜,贵族们太久没听到如此叫人心醉的歌声,毕竟所有诗人的喉咙都已经被银骑士勒紧,晒在广场上与嗓音尖锐的水鸟作伴。
不需音乐伴奏,男子开口清唱,威严的圣殿顿时变成了流浪王子的戏台,所有人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述说游走,彷佛真的听到了森林的鸟儿仓促地拍动翅膀、清晨的暴雨腾起银雾、月亮的倒影在水珠轻弹间破裂成粼粼碎片。
诗人说,很久以前,一位巧夺天工的工匠游走世间,收集创作的灵感。
工匠的技艺受到诸祝福,他所雕刻的禽鸟走兽栩栩如生,花草沿着他的指腹印在泥陶上纹路生长。他深受诸位女王和贵夫人重用,为她们创造出各种精彩绝伦的造物。
有一日,寂寞的工匠窥见了水面的倒影,这给了他绝佳的灵感,便以自己的模样雕刻出了无数木偶,他们也活了过来,成为工匠的亲友。
诗人说着说着,手势一挥,就像变戏法般,一个做工精巧的木偶乖巧地坐在他的肩膀上。
人偶的脑袋用彩墨画有细腻的五官和发丝,身上穿着剪裁得宜的小衣小裤,看上去就像一个再可爱精致不过的孩童玩具。
诗人朗声说:“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用木头雕刻出来的人偶既脆弱又无用,他们经不起风吹雨打,害怕毒虫猛兽的啃噬,一点伤害就会让他们变回腐烂木头,这可怎么办?”
本来默不作声的小木偶突然抬起脑袋,发出孩童稚嫩的嗓音附和:【怎么办呢?】
人群突生变故,三个小丑打扮的演员冲了出来,他们衣服插满彩羽、戴着鸟嘴和动物面具,学着飞禽走兽的做派扑打诗人。诗人就像护着小孩般紧紧地将人偶护在怀中,一双动人心魄的蓝眸扫视一圈众人,似乎是想在人群中找帮手。
“别害怕,仔细看看,人偶与工匠有着同样的手脚,他们是工匠的仿品,所以工匠决定传授他们制造武器和房子的技艺。”
人偶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槌子,诗人拉起吊线机关,人偶立刻灵巧地挥舞槌子,作势要驱赶小丑。
“但仅仅这样还是不够,不是每个人偶都有一双生来灵巧的手,于是工匠想到了女王赠给他的礼物——一只强壮的猎犬,就像骑士一样忠贞勇敢!”
随着他话音一落,一位银骑士突然站出来,似乎是要来中止这场闹剧。
啪,一片铠甲掉落,骑士身上的铠甲随着他滑稽的步伐片片掉落,原来是几块漆银的木头盔甲拼凑起来。
假骑士露出斑点纹路的貂皮大衣和毛帽,学着狗的模样汪汪吠叫,把那些形怪状的小丑吓得落荒而逃。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声就像掉入池塘的石子,掀起欢快的波浪,庄严的圣殿顿时陷入荒唐的大笑声中,巴洛爵士等人气得面色发青,却也移不开目光,想看这诗人在玩什么名堂。
假骑士跺跺脚,两手耍弄着利落的牙刀,赫赫生风。诗人操纵着小人偶,就像奖赏宠物般,拍了拍假骑士的毛帽,人偶尖声道:“真是好狗狗!”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诗人美妙的声音继续蛊惑人心:“看啊,猎犬做了个好工作,木偶们在他保护下日益茁壮,同时工匠传授的技艺也使得木偶得以在森林中落地深根。工匠、猎犬和木偶们逐渐建起一个富足快乐的新天地,但我们都知道这里还远远不是故事的结束。因为——出现了三个懒惰的木偶。”
诗人做了一个嘘声,就像信号一样,三个先前扮演小丑的演员摘下面具,他们的脸被抹上诡异的彩绘,看上去就像动物的斑纹,听众也开始不安地骚动。
“也许是当初雕刻他们的木材生了蛀虫吧,这三个木偶懒惰又自大,不屑学习工匠那些精巧的手艺,他们崇拜的是强壮凶猛的猎犬,更不满足于一边防御野兽,一边苟活在森林一角,所以……”
三个丑脸的演员围绕着狗骑士,殷勤地弯腰讨好,模样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所有人的心都被诗人美妙的嗓音和生动的表演所吸引。
“他们开始接近猎犬,用玩乐和喂食取信于他。狗这种生物就是愚蠢又单纯,猎犬很信任这些与主人相似的木偶,便教导他们驯化野兽的方法。猎犬也可怜木偶与主人一样脆弱的体态,便教他们收集自己脱落下的毛发织成兽衣盖在身上,这样就能暂时拥有自己血肉的力量。”
狗骑士把身上的皮草分成三块,三个演员立刻争先恐后,抢着把帽子和毛衣戴在身上,再配上他们脸上那些诡异的彩绘,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宛如一群披着兽衣的疯子,笑声不断的观众群开始漫开不安的涟漪。
“从此森林多了三只恶狗,他们肆无忌惮猎杀比自己弱小的动物,不是为了单纯的食用,而是任意剥取猎物的皮毛。他们还用猎犬教导的法子,把血淋淋的羊皮和鹿皮披在其他木偶身上,创造出自己的走狗,渐渐犬群壮大,森林开始变得死寂。”
“一无所知的工匠沉迷在工作中,他准备为某位最为高傲的女王打造宫殿,以祈求女王荣光照耀之处皆能庇护自己的木偶。愚蠢的猎狗终于发现不对,他找到三个木偶,要求他们归还兽皮,否则就要告诉工匠,将他们变回普通的木头,想当然,尝过血肉滋味的木偶怎么甘心呢?”
旁白话音一落,狗骑士便粗暴地拉扯三个演员的兽衣,演员们发出凄惨的哭嚎,拼命挣扎,一溜烟就逃入人群。本来沉迷于戏剧中的贵族们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笑声转小,甚至有人回过,开始呼叫银骑士。
巴洛爵士使了眼色,几名骑士挪动脚步,慢慢无声包围诗人。
“所以他们想到一个方法,一个让木偶永远不再被牵制的方法。”
诗人拉起小人偶身上的钓线,然后一个松手。
“在一个无光之夜,女王荣光无法庇护的地方,走狗用美酒灌醉了猎犬,三个木偶则重新披上皮毛,化身成猎犬模样的恶狗,找到了那个一无所知的工匠,然后在工匠毫无防备之际——扑向他!”
人群忍不住发出尖叫。不知何时,三个丑脸的演员重新出现在诗人身后,他们身披兽皮,面孔狰狞,伸出双手拉扯男人华美的袍子。
“他们用利爪撕开他的内脏!”
“他们用尖牙咬开他的喉咙!”
宝蓝色的丝绸被撕碎,露出底下猩红如血的衬衣。诗人无力地闭上眼睛,瘫软在地上的木偶突然站了起来,孩童稚嫩的声音代替诗人开口道——
“鲜血溅满皮毛,没有猎犬守护的工匠就和木偶一样脆弱啊,走狗们过来为主子收拾善后,他们拿着沾血的毛发,指控猎犬是杀害伟大工匠的凶手。”
木偶变化出几个男女尖锐低沉的嗓音:
“到处都是野兽的爪痕,就是牠了!”
“是啊,最近森林的尸体都留有巨大尖锐的齿痕!”
“太可怕了,牠偷喝了我们要献给天的美酒,牠在狂乱中犯下重罪!”
“处死牠吧!我们不需要这种恶兽!”
“处死牠吧!处死牠吧!”
狗骑士被演员们团团包围,他走得跌跌撞撞,彷佛真的被酒精麻痹了四肢,无力反抗。突然其中一个演员掏出利刃刺入他的胸口,狗骑士没来得及站稳,一轮巨大的斧头正中脑袋,过程中没有任何血液喷溅,却可以清楚看到金属是如何完全贯穿人的躯壳。
这不是在作秀。
一边是演员们尖笑着用手上的武器发狂似地砍杀狗骑士,另一边是人群吓得疯狂后退尖叫,巴洛爵士想带人维持秩序,却很快被淹没在人潮之中。笑声和尖叫没有区别,在诗人的主导下,一场真正狂乱盛大的宴会正要开始。
人偶欢快地舞动手脚:“真是太好了,木偶们没有学会工匠的技艺,却自己创造了更加强大的东西!木偶们再不需要工匠的指导,他们用贪婪作为动力,演出了无数精彩的谎言和谋杀,从此木偶有了血肉,成为真正的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