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月悄悄松了口气,庆幸小姐当时晕着,看不到自己那般糜丽模样,她交待时也一笔带过,只说大公子顾及她名节,已嘱咐知情者封口,否则若如实说来,只怕日后小姐见着大公子都要绕道了。
然而在采月看不到的地方,崔寄梦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从口中跳出。
竟真的是大表兄……
一想到在水下抓着她的人是他,当时她衣襟大乱,他应该什么都看到了……
一想到大表兄那古井无波的眼,她便感到如同不着寸缕地跪在寺庙里,受佛注视,每一寸肌肤都倍感羞耻。
崔寄梦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一日她身心俱疲,晚间沐浴时,在浴池里多泡了会。
池中洒了花瓣,香气沁肤,温热的水细细呵护着她全身,每一寸都很舒坦,后来竟靠着池边睡着了。
采月在外候着,小姐说身子疲想多泡会,她不放心,不时探头瞧上一眼。
净室里水气氤氲,胜似仙境,浴池中花瓣飘浮,崔寄梦慵懒靠在池壁,一头乌发如瀑,用簪子松松挽成一个发髻,露出纤长脖颈,雪颈上粘着几缕湿发。
采月忍不住感慨,小姐像水中一只清荷,有种青涩而不自知的妩媚。
她收回目光,打算再让她泡会,刚转过身听见净室里传来一声轻吟,明知里头没有旁人,采月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出于担心,她悄悄过去查看。
原是崔寄梦泡得舒坦,靠在池边睡着了,雪白肌肤被温水泡得沁红,带着水珠,仿佛初夏时白里透红的荷瓣。
她伸手探了探水温,不留看到一道被水面勾勒出的饱满弧线,匆忙收回目光:“小姐,泡久了着凉,该起了。”
但崔寄梦睡得正香,好像还梦见了什么,双目紧闭,秀眉无助紧蹙着,殷红的唇也微微张合,不知在说什么。
兴许是又做梦了,最近主子夜里梦多,经常在梦中惊醒,汗湿鬓发。
采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崔寄梦肩头,少女长睫不住轻颤,娇声央求道:“松手,您别!别抓着我……”
继而猛地睁开眼,惊叫着醒来。
崔寄梦懵然看了看周遭,原是在浴池,不是在湖里,身后没有大表兄,前方岸上,更没有二表兄。
采月当她是为近期身上的变化害臊,笑着取来擦身布巾,“小姐又做梦啦?”
虽知采月不会知道她梦见了什么,但崔寄梦还是心虚地遮掩:“我梦见我掉水里了,被水鬼抓着不放。”
她没说谎,是在水里,也的确被抓着不放,只是抓着她的并非水鬼。
崔寄梦捂着身前从浴池中走出,玉足跨出水面时,足尖扬起一股水花,脚趾都透着浑然天成的娇媚。
采月记忆里的小姐还停留在十二三岁时,喜欢在沐浴时瞥口气,半张脸没入水面用鼻子吹泡泡,眨眼已是大姑娘了,她忍不住感慨:“咱们小姐可真是长大了呢。”
崔寄梦飞速低眸掠了一眼,难怪她近日总是觉得衣裳又小了,圈起手臂遮掩。
自打知道是大表兄救了她,她便为缘何梦见他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只是得知真相后,她非但没有更轻松,心理负担反而更重。
尤其是方才,梦中她落了水,大表兄自身后稳住她,湖面上飘浮着藕荷色衣裙,还有鱼戏清荷的绸布。
她发觉他不留手放错了,正出声提醒,可他手上力度更大了,就在此时,前面的岸边出现一双墨色短靴。
崔寄梦抬头一看,二表兄正立在岸边,冷冷看着他们,前所未有的惶恐,挟着莫大羞愧席卷了她。
她吓得惊呼一声,醒了。
于此同时,在沉水院。
谢泠舟书房里,角落里的红木座错金银螭纹夔身炉中有细微白烟杳杳升起,叫人安心的浅浅香气蔓延开来。
谢泠舟原本在批阅公文,但始终静不下心,索性以手支额闭目养,竟睡过去了。
思游荡,又回到了湖中,仍是救人那日的情形,只不过湖水是温热的,水面有花瓣飘浮,倒像是在浴池中,他从后托住那个往下沉的人,不留失礼了。
她哀求着,说别抓我,而后二弟出现在岸边,他醒了过来,环顾周遭,才想起自己在书房里。
这一休憩非但没下静心,反倒更为烦躁,谢泠舟无奈吁一口气。
她知道了又有何用,后来云鹰说了崔寄梦同她的侍婢说,不愿辜负他良苦关心,打算继续装作不知道。
看来只有他在为此事困扰,崔寄梦心思纯澈,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只是他不明白,朝堂浸淫几年,他早已抛却了那些庸人自扰的负罪感。
为何梦里见到二弟会内疚?
谢泠舟心知肚明,他因梦困扰,并非是对二弟有愧,而是他和崔寄梦身份上存在禁忌,且她是个单纯的孩子。
他不舍得冒犯。
然而舍不得,不代表甘心。
深夜,万籁俱静,月移西窗,月色将窗外的花枝打落窗纸,留下影影绰绰的幽影,香闺内传出一声叹息。
崔寄梦躺在榻上,回想着在浴池中做的梦,脸再度热了起来。
直到眼皮子再也撑不住,她才入睡,昏昏沉沉间,有一股强烈的不甘萦绕胸中,她又回到在湖中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