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离谱的是园子里居然真砌了一处武曲星的的小祭坛,位置在正堂前的小水潭里,方?刻记得原来?是一处荷花池,如今荷花也拔了,池子重新修过?,摆着?贡品和?香炉,两侧挂着?“武曲镇宅,战无?不胜”的对联,衣着?干练的江湖人纷纷凑在四周,扔铜钱许愿。池底厚厚的铜钱映着?月光,晃花人眼。
方?刻转了一大圈,想找个几个妓人或者舞姬问问香脂膏的来?历,可?她们?却好似看不到他一般,拦了七八次,都被无?视了。方?刻挤了一身汗,累得够呛,想了想,选了个位置坐下来?,打算以逸待劳,点上酒菜,定有人来?招待,抓住机会再问,定有线索。
可?也不知道是他坐的地方?太偏还是怎么回事,坐了快两个时辰,旁边的客人酒菜换了三拨,硬是没人来?问问他是否需要点菜,是否需要娘子陪酒。没人留意到他。
方?刻干巴巴地坐着?,手?指摩挲着?身侧的大木箱,几次欲言又止,几次努力招呼,最终都只能作罢。
他的周围仿佛隔着?一层特的罩子,将他身体、他的脸、声音都藏在了里面,从小到大,他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无?论做什么、学什么、说什么,别人都看不到、听不到。
他就是一团可?有可?无?的影子,永远都照不到光的影子。
天色越来?越暗,方?刻坐不住了,林随安和?花一棠那边不知进展的如何?,已经浪费了快四个时辰,不能再拖了。
方?刻掏出袖子里的荷包,这是花一棠给他的,满满一荷包的金叶子,相信只要拿出这个,定有人来?招呼他。但是——但是!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手?根本不听使唤,他打不开荷包,他做不到!
来?的路上他偷偷数过?,荷包里的金叶子一共三十片,一片一两金,可?换六贯钱,一贯钱一千文,一只鸡三十三文,也就是说一片金叶子值一百八十一只鸡,两天吃一只鸡,这一片金叶子就够他吃一年的鸡。
方?刻深吸一口气,打开大木箱,找出一把小剪刀在袖口上擦了擦,勾着?脊背,将荷包藏在木案下,把荷包拉开一个小口,抽出半片金叶子,用?手?指比量着?,剪下一小块叶子尖儿,大约半个指肚大小,估摸能换五百文,还是有点多,又用?手?指将叶子尖儿抹了抹,想着?再剪一半,岂料就在此时,周围突然喧闹了起来?。
所有人异常兴奋,个个伸长了脑袋往回廊方?向望去,蝴蝶似的在客人间游走的妓人和?舞姬们?一股脑涌向了回廊尽头?,外国商人紧随其后,江湖人舍弃了武曲星,突然,大门方?向亮起一团明光,数十盏宫灯排成?一条火龙游了进来?,所有人不约而同退避两侧,让开了一条路,火龙的龙头?是一个身姿笔直的小娘子,在万众瞩目之?中?,穿行回廊,踏过?水雾,绕过?武曲星祭坛,携着?一身入夜的寒气,撩袍坐在了方?刻的对面。
方?刻呆了,那层长久以来?将他和?外界隔绝的罩子“啪”一声碎了,热烈的目光火辣辣射了进来?,嘈杂的声音和?惊呼涌了进来?,无?数的光落了下来?。
一片明亮中?,他看到了林随安无?奈的脸。
“方?兄,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躲清闲,可?让我们?好找啊。”
方?刻:“你……怎么找到我的?”
“还能怎么找?一家一家找呗。”林随安打了个响指,回头?道,“传消息,就说人找到了,在樊八家。”
那些提着?宫灯的全是眉清目秀的小郎君,看穿戴打扮都是红俏坊各家看门的小厮,林随安一声令下,他们?就如萤火虫一般,拖着?明亮的尾光散了出去。
“……人这么多……”方?刻怔怔道,“你怎么看见我的?”
林随安噗一声笑?了,灯光摇曳,映得她一双瞳子狡黠闪亮,好像一只偷到葡萄的黄鼠狼,“方?兄这么显眼,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啊。”
方?刻:“……”
显眼?他很显眼?
四周的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挤在外围,留出了五尺距离的空白区域,他们?似乎忌惮着?什么,又似乎兴奋着?什么,窃窃私语,眸光灼灼,还有几个江湖刀客摸出香来?,偷偷对着?林随安的背影拜拜。
门口的喧闹声更大了,这一次,是一团更明亮、更耀眼的光涌了过?来?,光源正是那个花里胡哨、花枝招展、花团锦簇的扬都第一纨绔,他拖着?长长的围观群众尾巴,大摇大摆走了过?来?,四下一扫,表情颇为嫌弃,“怎么坐在这儿?”提声呼道,“樊八娘可?在?”
樊八娘乃是樊八家的花魁,身份不同平常的妓人,平日里自是要三催四请才肯现身,可?花一棠话音未落,樊八娘已经拨开人群出现,急得满头?大汗,连连作揖道,“奴家不知花家四郎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四郎海涵。”
花一棠摇着?扇子看向四周,“诸位,今日花某有要事要与樊八娘相商,烦请诸位移步去隔壁的贾七家和?水五家,所有花销,全记在花某的账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振奋了,要知这贾七家和?水五家虽不及樊八家的,在红俏坊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妓馆,一夜的花费足够普通百姓吃两三个月的口粮,今日有花四郎做冤大头?,众人自是求之?不得,纷纷抱拳叫好,兴高采烈去了隔壁。整个园子顿时空旷了不少。
靳若、伊塔和?木夏逆着?人流走了进来?,靳若一脸纳闷,“人怎么都走了?”,伊塔手?里端着?茶釜,欢快跑过?来?,“方?大夫,喝茶。”
方?刻还有些懵,“案子破了?”
“啊呀,不急不急,”花一棠呲牙一乐,摇着?扇子走进正堂,“上酒、上菜,歌起来?、舞起来?!”
樊八娘率一众娘子们?前簇后拥,将林随安等人也推了进去,两个伶俐的小厮跑过?来?,一边一个搀扶着?,将方?刻双脚离地抬到了正堂主位,就这一转眼的功夫,正堂已经舞上了,七八个舞姬身着?大红色的石榴裙,赤脚挂金玲,踩着?鼓点,翩若惊鸿,飞旋的罗裙如盛夏的花竞相绽放,晃得人眼花缭乱。
樊八娘和?两名妓人携着?香风三屁股坐在方?刻身边,劈头?盖脸就要给他敬酒,方?刻语无?伦次推脱几番,也不知怎的,就被灌了两杯,还有两杯洒在了衣服上,乱七八糟的绣帕呼呼啦啦呼了上来?,将他的衣服抹得乱七八糟。方?刻整个人都不好了,正欲拒绝,岂料刚一张口,就被塞了一嘴的肉菜,囫囵着?压在舌头?上,方?刻尝到了窒息死亡的前味,拼命伸长脖子一吞,嘴里的一团咕咚咚咚进了咽喉,捡回了一条命。扭头?一看,花一棠和?靳若笑?成?了一团,林随安和?木夏乐不可?支。
方?刻险些掀桌子,伊塔端了杯茶帮他顺气,低声道,“钟雪,找到了,人活着?,没事哒。”
方?刻怔了一下,松了口气,“凶手?呢?”
伊塔摇了摇头?,向前一指。
凌芝颜领着?七八名女郎匆匆走了进来?,女娘们?都穿着?华丽的衣裙,涂脂抹粉,容貌明丽,她们?一入场,花一棠在桌上敲了两下扇子,樊八娘立即心领会,令人停乐停歌停舞,整座正堂瞬间静了下来?,变作了问案的审讯厅堂。
花一棠肃下色,“这几位和?樊八娘一样,是红俏坊内最有名几家妓坊的当家女娘,也是红俏坊的老人,人头?地面都熟。”
方?刻狠狠瞪了花一棠一眼,原来?这家伙早有准备。
林随安:“方?兄有什么想问的,问他们?准没错。”
方?刻吸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平复心情,从木箱里掏出白瓷瓶,用?小镊子撕了纸团,小心沾了里面的液体,分别涂在几张正方?形的小纸片上,用?手?掌扇了扇,示意所有女娘都取走一片,“你们?对这种味道的唇脂膏可?有印象?”
女娘们?凑着?鼻尖闻了闻,大多数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唯有樊八娘和?一名身着?绿裙的妓人眼睛一亮。
樊八娘:“这味道很像——画春膏!对,就是画春膏!”
绿裙妓人:“对对对,我记得因为气味甜腻,似春日百花而得名。”
凌芝颜大,也取来?一片闻了闻,疑惑道,“这香味与市面上的香粉气味并无?区别,她们?如何?能轻易辨出?”
花一棠:“市面上唇脂的颜色有好几百种,凌六郎能分辨出来?吗?”
凌芝颜瞪大了眼睛,“不都是红色吗?”
花一棠:“噗!”
林随安憋笑?,果然,凌大帅哥是妥妥的大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