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则亲安之。为天下百姓,为父母亲人。”
还有考生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林子葵站在第二排,一直没有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回答的话,让皇帝生气没有,但听他的声音,似乎不像是生气,他爱说实话,不讲虚言,每每总会控制不住自己,因为这点,害过自己。
可林子葵亦能感觉到,高位上坐着的皇帝、摄政王,似乎都在看自己。
若有似无的视线,不知是谁,从高处落下来,清晰地照在他的头顶。
所以林子葵出声回答:“天下不公,官僚腐败。学生考取功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可天下不公,百姓哀乎,万世不平!”
林子葵知道,若他不大声疾呼,洪流就会将他淹没,他半点也不违心,说得堂堂正正,音声如钟。
这皇宫里,说真话的少。
唯有这些刚录用的贡生,还有几分赤忱。
小皇帝侧过头,问梁洪:“梁公公,考生叫什么?”
梁公公道:“新科会元,林子葵。”
“林子葵,”小皇帝垂首望下去,“你所言可有依据,你可有冤屈要伸张?如何不公?”
“……有。”林子葵想起被斩头的徐阁老,据说被做成人彘,午门斩首的徐卓君,还有不知所踪的唐孟扬,被罢黜放逐的徐党……
这些人全都罪有应得。
可死了几个坏人,官僚就变好了么?
林子葵眉眼低垂,站的笔直:“学生有冤要伸。文泰四年会试,同窗举人苏州人士黄枞,当街吟诗被冤枉下狱,被歹人毒死在顺天府。同一年,失踪数十上百生员,至今未寻到踪迹。”
小皇帝一拍桌案:“何人如此大胆!”
“徐徽侄子,徐卓君。”
宇文煊的表情,当场就变了,视线不自觉地瞥向皇父。
皇父色晦暗不明。
全天下都知晓,这幼帝乃是徐徽的外孙,太皇太后和摄政王,认为其才干得以担此大任,才宣旨让他坐上龙椅的。
如今邺朝真正的掌权者,还是摄政王萧复!
而林子葵居然在殿试当场,说中幼帝不敢再提、压在心底最想忘记的事。宇文煊不知该有多懊悔,问林子葵那句冤屈。
奉天殿里,气氛一时凝滞古怪,是摄政王轻咳了一声,才冲掉了将要死掉般的寂静。
林子葵耳朵又动了一下。
这咳嗽声极为耳熟,耳熟的,让他忍不住想要抬头看一看。
宇文煊收回瞥见皇父的视线,只能声音艰难地说:“你指责徐卓君勾结顺天府尹,你可有半句虚言?”
“学生绝无半句虚言。”
小皇帝道:“既如此,徐卓君,徐党,当年的顺天府尹,或斩首罢黜,你如今站在皇宫殿试,还有何冤?”
“学生没有冤,冤的是地下亡魂。学生替他们出声,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长久的寂静弥漫。
“你举劾一事,朕会命大理寺查明真相。朕的策问,还有哪位贡生要回答的?”
有考生说话了。
气氛扭转回来。
跟着,梁公公的声音传彻大殿:“殿试结束,考生散场——”
所有贡生再次齐齐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子葵方才感觉口干舌燥,刚刚的殿试,让他现在脚步虚浮,用光了所有的气力!
想起那道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的咳嗽声,林子葵忍不住悄悄一抬头。
隔着薄薄的叆叇,珠玉冕冠下,清晰的俊美侧颜,落入眼帘。
林子葵被推搡在人群里出奉天殿,他难以置信,忘记了礼仪,回过头去确认,萧照凌朝他看了过来,如同墨线勾勒的眼皮,似有若无朝他钩了一下。
他站在至高无上,冷森庄严的大殿上,是那么地高高在上,不可冒犯。和林子葵眼前的那个爱好亵裤,和他一起洗脚睡觉,爱吃他喂的东西的“娘子”,判若两人!
可那张脸,那脸……
世上怎可能有如此相像之人!绝不可能,除非,萧照凌,便是……
——摄政王萧复!
萧复……
萧照凌……
他嘴唇微动,两个名字,呢喃在嘴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