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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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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你刚才的话是何意?”陈问玉倒也不曾有发现,只关心的抓住嫂子衣袖急问。

“你这丫头,性子总是这般急躁。”女子略带几分宠溺的看着她,“人家是送了拜帖的,这是走了礼数的求见。你几时见过锦衣卫拿人还要下拜帖?”

“哦。”陈问玉小嘴一嘟道,“我这不也是急了嘛。听的锦衣卫来了,便跑了过来,哪来得及问到他们还下了拜帖。”说的归尔礼呵呵一笑,眼中却是盯着那嫂嫂的,那嫂嫂再也挡不住他炙热的眼,脸不由的红了,待要告退回避,却见下人早已领着一众锦衣卫走了进来,想要回避,却是来不及了。

那郑鸢在下人胆战心惊的带领下,一摇一摆的走进了後衙,放眼望去,虽也略微破旧,不过其间主人显是用了些心思,山石花草修理的倒也整齐,比起衙门要好得多了。

“锦衣卫苏州百户所总旗郑鸢见过父母大人!”郑鸢洪声拜到,却只作了个揖,不曾跪拜。

“你这武夫倒是好胆,见过知府大人竟不跪拜。”陈洪谧尚未出声,一旁的归尔礼冷笑道,这是按着大明文武相见的惯例,武官见到文官是需跪拜的。

“敢问这位……”郑鸢并未全起身,拱手看向陈洪谧。

“此乃本府幕僚,吴中名士归尔礼。”陈洪谧道出他的身份。

“可有功名?”郑鸢问道。

“不曾……”归尔礼回到,待要再说,却被郑鸢冷笑打断。

“那你栝燥什麽?!”郑鸢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只看向陈洪谧,“某乃天子亲军,何礼何为什麽时候轮到一书生说道了,未论你个大不敬,那是看在父母大人的面子上。名士?江南遍地名士,值几个钱?”

“你……”归尔礼不曾想这锦衣卫总旗竟是如此嘴毒,只气得面红耳赤,待要呵斥时,陈洪谧却摆摆手。

“郑总旗可是无事专来陈某处挤兑的吗?”

“父母大人这是何意,可不折杀小人。”这郑鸢对上陈洪谧却是立马换了一幅面孔,看去甚是可恶,让一旁的归尔礼更是气得牙根都要咬响了。

“锦衣卫再飞扬跋扈,拿人也是要驾贴的,今日小人可是持的拜帖。”

“本官不曾记得与你天子亲军有何瓜葛。”陈洪谧冷冷道。

郑鸢却不回答,只看向一旁几人:“这几位是……”刚进院之时,因注意力全在了花厅里端坐的陈洪谧身上,他只依稀看到旁边似乎还站有几个女眷,此刻问起,倒是想弄明白身份,也有暗示接下来谈的将是公事之意,这时,他才放眼看向那一大一小两个女眷,小的那位倒是年轻貌美,姿色上上乘,再看向那大的时,郑鸢忽觉胸中如大石撞击一般,咚咚作响,几乎晕花起来:这女人竟是如此美艳动人,一眼望去,直觉温婉柔顺,再细细品味时,又多出几分娇媚艳美,尤其宽松长袖青褂下,依旧挡不住胸前的波涛汹涌,看一眼顿觉胸中邪火中烧,恨不得立马将她扔到床上,狠狠蹂躏一番。

“你放肆!”郑鸢的眼引得归尔礼大怒,尤其他流连於女子胸前的目光,简直就是对自己女的亵渎。

郑鸢心中一凛,赶紧收回眼光,轻咳一声掩饰好自己的失态,不曾想这一举动却让陈洪谧暗自点头,他虽无偏见,却深知自家这儿媳的魅力,说句夸张的话,若非早早纳为儿媳,只怕放在外面,也是祸国殃民的祸害,平常人等无不见之失色,归尔礼也算朝夕相处,每每见到也是屡屡失态,也因此他只能将其深藏後院,不曾想这面前看似粗鲁好色的锦衣卫倒有几分自制力。

“问玉,你且先回房去。”陈洪谧淡淡道,却并未让媳妇回避,竟有让其参详之意,这在严苛妇道的大明朝却是第一次见到,也足见这女子的才学,惹得郑鸢不由又多看了她两眼,一眼望去,顿觉心又跳的厉害,赶紧将目光收回。

“有事说事。”陈洪谧冷哼一声。

“来人!”郑鸢待要挥手叫人,却又觉不妥,告罪一声,“父母大人稍候。”几步走出花厅,接过大食盒,然後挥挥手叫一众锦衣卫都退出了後衙小院,看着郑鸢独自一人费力的擡举着食盒走来,让花厅中几人诧异之余,又心生出几分好感。

“小人此次奉命催科而来。”郑鸢擦擦头上的汗,“只是苏州锦衣卫百户所上下皆对父母大人敬重有佳,百户大人更是不敢妄自惊扰大人,故委托小人前来拜望。”他边说边依次打开着食盒的盖子:“行前百户大人听闻父母大人清廉,家中甚为拮据,本遣小人赠银五百两,只是小人怕污了大人清名,故做主换了些许大人家乡的特产。”说到“家乡”之时,陈洪谧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缅怀,再待看到食盒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几方食材,心中一阵大震,连手都有些颤抖了,这让暗中观察的郑鸢一阵得意。

“公公,这是……”女子看到了公公的失态,有些惊讶,这也让郑鸢得以确定这就是陈洪谧孀居的儿媳,传说中的祸国尤物苏盼凝,果然如传说中的让人不可自制啊。他暗叹。

“此乃晋江龙湖鳗鱼,某使人千里带回,放入太湖中时,尚是活的。”郑鸢向苏盼凝拱手道,“这是土笋冻、这是姜母鸭……”他一一道来,盒中俱是陈洪谧老家福建晋江的食材,让陈洪谧也不由得肃然。

“郑总旗……”他有些感慨的,离家十数载,入仕以後再不曾踏入家乡半步,文人心中对故土的眷念,此刻仿佛全都翻涌而上,让他不能自已,“来人,上茶。”这才方有侍女将清茶端上来。

“小的先前言道,苏州锦衣卫百户所上下对父母大人敬重有加,这也是锦衣卫对大人的一份心意。”郑鸢拱手道。

陈洪谧为人正直,却不迂腐,无论如何说,锦衣卫这千里迢迢为他准备的家乡味道,这份情,他也是要承下的,面色上也不由和缓了许多:“还请郑总旗回去代为致谢李百户。”

“一定带到。”郑鸢郑重其事的站起身拜到,陈洪谧也是单手虚扶,算是多了份礼数。却见这郑鸢再坐下後,方才满脸的谦卑顿时荡然无存,一脸肃然之中,多了份桀骜,“方才是郑某代苏州锦衣卫百户所上下向大人致的私意,接下来公事在身,还请大人海涵。”

他这一变脸让花厅中几人一楞:这厮变脸变得好快!也不由的心中一紧。

“某代锦衣卫百户李毅权问询知府大人三句话。”郑鸢冷然拱手道,拱手的方向却不是陈洪谧。

“请讲。”陈洪谧有些不悦的。

“敢问大人,可是有心应奉闯贼?可是存了北降东虏之心?可是有了自立之意?”郑鸢一口气问到。

“放肆!”、“胡说!”陈洪谧和归尔礼同时怒喝道。

陈洪谧更是气得满脸通红,怒道:“陈某乃先帝丁卯举人,本朝辛未进士,身负皇恩,十数年谨严执事,从不敢有半分懈怠,只为报答两帝知遇之恩,郑总旗这番污蔑折杀陈某,若不说出所以然来,休怪老夫要使人大棒赶你出去!”

“好个知遇之恩。”

郑鸢也不着急,端过茶盏,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既是如此,为何陈大人对朝廷处处掣肘?!”

“哼。”陈洪谧冷哼一声,却是头一偏,也端起了茶盏,竟是不屑理他,倒是归尔礼站了出来,朗声道:“历来朝中用度,自有规矩,可自崇祯五年以来,朝中屡次三番向江南加赋,苏州更是一年三科,百姓举日艰难,敢问,恩府大人为民抗乱命,是为护得一方平安,何错之有?去岁朝廷夺官催科,恩府大人甘为民辞官,此大义,何错之有?朝中诸公贪得无厌,恩府大人不欲这民脂民膏被中饱私囊,何错之有?!朗朗乾坤之下,此等忠孝中直的官员却屡遭尔等中伤污蔑,我才要问一句:你们到底想要干什麽?!”这番质问端是铿锵有力,大义凛然,只说得陈洪谧暗自点头,便是一旁的苏盼凝也是异彩连连。

“说得好!”这却是一直躲在假山後的陈问玉也忍不住喝彩了。

“说得好?”郑鸢冷哼一声,“崇祯八年,贼寇张献忠陷中都凤阳,中都留守司朱国相战死,凤阳知府颜容暄自杀殉国,皇陵被焚,数万百姓被屠;崇祯二年,东虏皇太极入寇,直抵京畿!崇祯八年,东虏阿济格、多尔衮再次入寇,京畿周围一片焦土,家家戴孝,东虏虏百姓数万北返,阿济格竟写‘ 官兵勿送'' 四字,猖狂之极!自辽东女真叛明,至陕西贼寇横行,大明烽烟四起,处处用兵,敢问,这兵从何来?粮从何来?又敢问,该如何消除这兵灾?”

“自当以圣人教化……”归尔礼喃喃道。

“放屁!”郑鸢怒喝道,“圣人教化能当饭吃?能变钱使?陛下登基以来,深知钱粮不易,每日膳食只三素一荤;每日行走,只敢慢步,只因走快怕露出皇後千岁给打的补丁,你可是说陛下不受圣人教化?陛下节俭如此,知府身为臣子不思如何报君,反处处以民之意,掣肘陛下用兵方略,何来的大义?哪来的忠孝?如何就说不得?!”

郑鸢一通大骂,似乎也放开了:“知府大人代陛下治辖一方,若是忠孝,当思如何开源节流,为陛下分忧。国富民贫固然有其虑,但我大明今日,民富国弱却有亡国之优,待到有一日,陛下无钱调兵,谁来守住江山?谁来抗住东虏?古人读书,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是以’国‘为根本,是以’治国平天下‘为目的,无国哪有家?这才是大义。反观今日之江南,夜夜笙歌,处处莺歌燕舞,又有谁看到京畿之危、朝堂之危、大明之危?!我郑鸢出身市井,白丁一名,尚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尔等读书人却处处只顾小我,鼠目寸光,此等教化,此等名士,不要也罢!”这一骂,却是连陈洪谧、归尔礼,乃至整个江南读书人都骂了。

“你…你……”归尔礼只气得脸色发白,手指颤抖,“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而一旁的陈洪谧也是一脸铁青:“来人,送客!”

郑鸢也是来了火气,拱手虚礼一下:“告辞!”转身扬长而出,走出十来步,停下转首道;“明日某再来拜会父母大人!”说罢这才大笑而去。

“狂徒,狂徒。”归尔礼一直气难平的。

“尔礼也不必为这等俗人气愤。”陈洪谧冷面道,“你且先去休息。”

“是。”归尔礼拱手退下,“也请恩府莫要气坏了身体。”

待归尔礼走後,陈问玉也跳了出来:“爹爹,这锦衣卫好生无礼!”

“问玉。”苏盼凝拦住她,轻轻摇摇头,陈问玉不明就里,看向自己父亲时,却见他脸上怒色尽退,陷入一片沈思之中。

“爹爹。”陈问玉也不敢打搅,欠身道,“那我也去了。”陈洪谧却依旧在沈思,未曾回答。

“去吧。”苏盼凝轻声道,陈问玉这才离去,却足见苏盼凝在府里的地位,貌似不止儿媳妇那麽简单。

“公公。”陈问玉走後,苏盼凝命人换了茶水,亲自端到陈洪谧案前。

“盼凝,你对此人做何看法?”陈洪谧突然问到。

“公公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苏盼凝微笑道,倒让陈洪谧微微躲开了眼,这般模样便连他也有些扛不住。

“都说说。”

“若是假话,此人目不识丁,一粗人尔。”

“真话呢。”

“枭雄。”

“哦?”陈洪谧被儿媳这二字论断的一楞,“评价如此之高?”

“天下兴亡,皮肤有责。但凭这一句话,便不是寻常人能说得出的。”

“不错。”陈洪谧捋捋自己的长须,摇头叹道,“他虽激愤,说得道理却是处处直击要害。只是,他能看到的,老夫又怎麽看不到,无奈身为圣人弟子,有些事,想得,做不得啊。”

“那公公……”

“老夫终还是一俗人,有些脸面却是拉不得的,且看他明日要如何说。”

“那我们……”

“无需多做什麽,等待便是。”陈洪谧道,却是有些乏了,自去内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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