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的眼里闪着泪花：“哥哥，我不想去考试，你不要走，我想和你在一起……呜呜……哪怕能多一秒也好……呜呜呜……”

陆枫拍了拍妹妹的背，微笑着说：“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啊，红叶，你答应了要考上最好的大学，我喜欢的妹妹是不会食言的。”

“哥哥……哥哥！”红叶抱着陆枫大哭。

陆枫很久没有见她哭过了，两年里妹妹好像长成了一个坚强的大人，原来她只是把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埋在了心里，可是今天终于埋不住了，像绷紧的琴弦，断裂的一瞬鸣出最凄厉的高音，十倍百倍于从前。

陆枫默默承受着妹妹的泪水，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红叶，该走了。”夜烛花轻声说。

红叶从哥哥胸口里抬起头望向她，眼里噙满了泪水：“花花……谢谢你……”

陆枫眼中含着落寞，像晚风吹过孤独的风铃：“走吧，红叶，去你的战场，这是最重要的战场，但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要被过去绊住你的脚步。”

红叶看着哥哥一步步后退，身体在颤抖：“哥哥……哥哥……再见……”

“再见，红叶。”

但他知道不会再见了。

红叶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消失在人群中。

红叶，其实我说谎了，我想请你……记住我啊……

夜烛花拉起陆枫的手：“走吧。”

“我们去哪里？”

“你带红叶看过很多次日落，对吧？”

陆枫想起两年前那次三亚之行：“你知道红叶很喜欢日落，所以特意挑选了海边旅游，对吗？那时候她说谢谢我，其实应该谢的是你。”

夜烛花轻轻点头。

陆枫问：“我们也去看日落吗？”

“不，带我去……看星星吧。”

一辆SUV行驶在海拔四千米的盘山公路上，天空澄澈如洗，密集的180度弯道像是蜿蜒的龙蛇，路边有成群的牛羊经过，另一边是刀削斧凿般的峭壁悬崖。这是一片值得敬畏与往的大地。

西藏。

陆枫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女孩，夜烛花脸色苍白、呼吸困难，恐怕不只是高原反应的缘故，她的出生比陆枫更早，离最后的时限已经很近了。

陆枫停下车，拧开保温瓶的盖子喂夜烛花喝水，又拉过一条管子让她连上氧气瓶。

“难受吗？”陆枫的话里填满了心疼。

“没事……我好多了，继续走吧，我们是不是快到了？”夜烛花虚弱地说。

“嗯，就快到了。”陆枫坐回驾驶座继续行驶，为了开得平稳些不增加夜烛花的痛苦，他比考驾照的时候还要小心紧张。

苍茫的群山分割了天与地，上方漂浮着浩渺的夜空，褐黄的大地沉眠入梦，更远处是三座终年不化的雪峰。

一抹青色的丝带垂落在群山之间。

羊卓雍措湖，也被称为“少女的眼泪”。

陆枫打开车门，扶夜烛花下车，晚上的气温很冷，陆枫脱下外衣罩在女孩身上，两人一起坐到车顶。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车灯射出一道孤独的光柱，远处的村落像萤火虫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耳边传来风过水流的声音。

两人抬头看去，那是超越想象的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颗星星汇成微蓝的海洋在天际闪烁。地上的山峦沉默而寂静，隐没在黑暗中，山川来自几万年还是几千万年前？陆枫不知道，但天上的繁星来自比人类、比山川、比地球更遥远的过去，是亘古的守望者在向他眨眼。

那是无法言说的美，任何文字都显得苍白无力。

“好安静……安静得……有些害怕……”夜烛花钻进他的怀里取暖，“陪我说说话吧……”

陆枫搂紧怀里的女孩：“你说，那些天上的星星来自多远的星河？或许它们早已死去，可生前璀璨的光芒穿越数亿光年的时间与空间只为送入我们的眼中。

“或许在我们死后很久很久，也会有某位数亿光年之外的窥视者看到两位渺小的人类曾凝望夜空。”

在宇宙的尺度面前，人类的悲欢离合可笑又可贵。

夜烛花没有回复，她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说出更多的话了。

陆枫继续漫无边际地聊着，聊天上的星座，夜空中的圣诞老人，月亮上的嫦娥，书里的三体人……

“可惜……没有看到流星……”夜烛花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你想许愿吗？”

“嗯。”

“你的愿望是？”

夜烛花没有再说话了，气息渐渐变得微弱，最后安静下来。

陆枫轻轻盖上女孩的眼帘。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太阳缓缓滑落天幕，收敛了盛夏的酷暑。

红叶推动房门，锈蚀的转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我回来了。”

家中传出空洞的回音，似乎在欢迎她的到来。

红叶走进哥哥的房间，夕阳隔着窗帘洒下暗金色的幕布，家具上都积了厚厚的灰尘，墙角上破损的蛛网摇摇晃晃。杂乱的漫画书倾倒在书架上、地上和床上，红叶曾经把它们都读了一遍，但并不是因为她喜欢看这些漫画。

她拉开床头柜，四散的尘埃扑面而来，她皱着眉挥了挥手，取出里面的一本相册。

她一页一页地翻动。三人在鸟巢的第一张合照，哥哥惊慌失措，夜烛花淡淡微笑，自己欣喜万分。三人在海底潜水时的合照，鱼群与海葵的舞蹈如梦似幻。跳伞前哥哥签署协议，表情惊恐像是在写遗嘱……直到最后一页，夹着三枝已经风干枯萎的三角梅，她小心翼翼地把三枝花别在耳后。

她坐到书桌前，拂了拂桌面，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露出下面泛黄褶皱的纸张，上面是夜烛花工整的字迹：

[你曾经有一次——在阴暗的小树林里，

在春天的年轻的草丛中央，

找到了一朵平凡的朴素的小花？

……

要懂得，它被创造到世上，

只不过是为了紧靠着你的心口，

就只生存那一瞬的时光。]

红叶把花摘下搁在纸上，口中轻声呢喃：“哥哥，你知道吗，北大的校园很美呢。晚上博雅塔就像一根大蜡烛，春天的小路上开满了紫藤花和牡丹，夏天有蜻蜓亲吻荷叶，秋天的银杏好像金色的大海，冬天好多人在未名湖上滑冰。

“高数课的老师年纪很大，为了节省课堂时间，每次都会提前把黑板写的满满当当。

“同学们都很厉害，他们有好多奖项和证书，身上好像闪着金光，我好自卑。

“但是我没有放弃，为了抢到座位，我每天早早地就会去图书馆排队。我还拿到了一等奖学金，所以不用担心我的生活哦，食堂也很便宜呢，木桶鸡肉饭特别好吃！

“室友们都很可爱，她们带我去的舞会很热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大学生活很干净也很喧闹，可我对前途有一点迷茫，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

少女伏在桌子上抽泣，泪水打湿了纸张，三角梅被水滋润，反射出点点光泽，却终究无法恢复曾经的生机。

“其实……我只想说……哥哥你能陪陪我吗……”

她抬起头，忽然发现有人影在夕阳下闪烁，微笑着对妹妹挥手：“别哭啦红叶，我带你去天台看日落。”

她惊喜地伸出手，却只触散了飞舞的光尘。

转盼之间，光影已失。

她颓然坐回椅子上，口中低声哼唱：

[好春光 不如梦一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