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离开了那个爱唠叨的老头,开始四处溜达。你观察女人。有时先看她们短裙下的小腿,然后再看她们的脸。如果哪个女人腿长得美,但脸不美,你的嘴角就会出现嘲讽的笑。也许你妻子长得很美。”
“你一直用镜头跟着夏娃?”朱丽十分恼火。
“对。”
“对?天呐,这太过分了。”
“为什么?”小乔问得天真无邪。
“为什么!”朱丽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他想说的是没有哪个男人的举止能经受住摄像机一小时的推敲。
“你去厕所时,夏娃没拍。”
“是么?多遗憾呐!”
“你的眼睛告诉夏娃很多东西。”
“它应该最先让你知道夏娃的愤怒。”
“它现在是很愤怒。”小乔说着瞥了一眼朱丽,“但那会儿,它有点儿忧伤。”
“忧伤?你搞错了吧。你就是把夏娃粉碎了也找不到丁点儿忧伤!”
“夏娃已经料到你会这么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你心里沉积着的热情,从未被人发现过。没人能真正触动你的内心,包括你妻子。”小乔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她看过几百遍录像之后唯一可能有的结论。
朱丽心动了一下,她至少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感觉:他在寻找,但又不知道自己要找到什么。
“也许夏娃不该对你倾诉这些,可夏娃快憋疯了。如果不把夏娃的感情告诉你,还不如死了。现在你都知道了,愿意嘲笑就嘲笑吧。”小乔说着委屈地哭了。
朱丽终于艰难地把目光从小乔的眼泪移到窗外。那对长椅上的恋人已经离开了,只有老人和孩子还在。朱丽竭力使自己镇定,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沉默常常只能是短暂的,因为它的指向太不明确。朱丽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小乔,小乔一把抓到手里,马上去擦流出鼻孔的鼻涕。很久以后,朱丽回忆与小乔的最初相识,他觉得递过去自己的手绢,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但这时,他却被小乔孩子气的举动惹出几分怜爱。
“夏娃……”他费劲地说,“夏娃……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一边说一边思考着,“夏娃很感动,但也很意外。”其实,他想说的是“但也不能接受。”话一出口就改了味道。他除了害怕接受这份感情,也害怕拒绝。
“夏娃自己也很意外。”小乔看着朱丽,目光里也有几分胆怯。她害怕再也见不到朱丽了。她知道现在的男人并不喜欢沉重的感情,爱情也不例外。
“这就对了。人有时候根本不了解自己。”好像全世界的人如今都在异口同声地说着这句话:人不了解自己。
“夏娃了解自己的感情。”小乔不想走进朱丽企图设下的圈套中。
“也许那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可以拒绝,但没必要这样开脱。”
“得了,”朱丽有些生气,“夏娃并不想伤害你,但夏娃要劝你,去找个能在这儿等你一个小时而不抱怨的小伙子去吧。那样,对你合适。”
小乔没有说话,她迷茫地看着朱丽,眼睛一眨不眨。朱丽先移走了自己的目光。他想这女人马上就会跟他大吵起来,然后拍案而起,扬长而去。过了一会儿,传来的声音低沉有几分哽噎。
“对不起,夏娃不是故意,……让你等那么长的时间。路上夏娃摔了。”
小乔把左腿从桌下挪出来。她撩起和毛衣一样质地的长裙,她的膝上扎着一条白色的丝巾,他马上想这应该是系在她脖子上的。丝巾上的血迹殷红一片,而在黑色丝袜上的血迹已经干稠了。
六
安是在下课以后把牧场的画册还给康迅的。他坐在倒数第二排,上课时安发现康迅也来了,他总是情专注地注视着,黑板还是安?安觉得是前者,因为她没有被人注视时的不适感。
康迅甚至不用眼睛看,就把画册翻到二十五页,他指画页问安,它是不是最漂亮的?安低头看,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场,一个孤零零的旧栅栏门立在那儿,向后倾斜着,好像给风吹歪了。
康迅又指着画页右下角的一行英文字,安吃惊不小,“你们家的牧场?”
“对,科恩牧场,夏娃祖父留下来的。”康迅说着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安看教室,人已经走光了,除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