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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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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边啥发展方向啊?」顾诗蕊问道。我伸着胳膊朝半空中划了一圈,指了指村里盖的房子和一些招牌,说道:「你猜猜。」她顺着我划拉的看了看,说:「啥意思?」我说:「你咋这么笨啊,旅游业,搞旅游的。」

她先是一愣,然后掐了我一把说道:「你才笨,谁知道你指的啥。」我说这边的山水风景不错,县里为了搞旅游业,投资建了个旅游城,我们这村子也沾了光,跟着搞起了农家乐,吃点旅游产业的残羹剩饭。

然后我给她指了指村子里一些三四层小楼上写着的xx旅社和xx农家乐的字样。路上还有竖起的小牌子,上面写着食宿、热水 、套间、网络和出租电话。她噢了一声说原来如此。我告诉她,原本我姥姥姥爷都是市里工厂的职工,这儿的房子和宅基地是我姨姥姥的,也就是我姥姥的亲妹。

后来老两口退休后,把厂里分的职工房给了我舅,把攒的钱拿出来一部分给我妈当嫁妆。后来我舅结了婚,老职工房拆迁,老两口觉着再和儿子住一块不方便,这边虽是农村,山啊水啊的,养老挺不错,就一块搬了回来。

顾诗蕊问我姥姥是不是只生了我舅跟我妈兄妹俩,我说不是,其实是三个,我还有一个二舅,只不过很早就夭折了,后来才有了我妈 。其实当年的事儿,我也不甚清楚,问母亲她让我不要多问,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她严禁我在姥姥姥爷面前提及此事儿,省得惹得老两口伤心。

姥姥家盖了两个小三层,相邻紧挨着,一个自家住,一个出租。家里除了姥姥和姥爷,还有姨姥姥的女儿和丈夫,我叫表姨和表姨夫,姨姥姥前些年就因脑梗去世了。以前姥姥一家对姨姥姥家里不错,姨姥爷去世的早,表姨的婚事儿都是姥姥姥爷帮忙张罗的,现在就跟一家人一样。

给我们开门的是表姨,她先是很惊讶,又转而高兴的笑起来,说:「你们咋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说着她盯着顾诗蕊看,说:「这就是小凯的对象吧。」弄的顾诗蕊脸也不好意思起来。

我俩来之前没有给母亲打招呼,想给她来个出其不意的惊喜。接着我们就走进院子,进了堂屋。把从西安带的特产拿了出来,黄桂柿子饼、石头馍、黄桂稠酒、甑糕,还有昨天买的小玩意儿啥的。

表姨连忙笑着说那么客气干啥,还带这么些东西,人过来了就好。我说这都是从西安带回来的特产,让小佳尝尝。小佳是表姨的女儿,也是我的表妹,今年刚上初中 。表姨笑呵呵的说小佳放假进城里去我舅家玩了,不凑巧,刚好不在。要是提前知道她表哥回来,咋样也要在家里等着。

我说那没事啊,你们不是还在呢。表姨很是殷勤的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尤其是对顾诗蕊,一会儿问喝不喝茶,一会儿问喝不喝饮料。又问我们饿不饿吃饭没,我们虽然中午在车上度过,但随身带了不少吃的,倒也不感觉饿。就表示已经吃过了。

我问表姨夫和姥姥姥爷呢,她说姥姥姥爷在楼上午睡,表姨夫去村里xx家帮忙了。她凑巧起来上厕所,听见敲门声,没想到是我带着女朋友回来了。我说:「我妈也在楼上?」表姨说道:「没啊,你妈中午吃完饭就出去了。」我问她去哪了,她说:「好像是去县里的旅游城了,现在是端午,那边这几天,整天整天的都有活动,热闹的很。你妈说临走前去逛逛。」

接着她又问我说:「你们来之前没跟你妈打招呼?」我摇摇头,本就是临时改变的行程,我说:「给她一个惊喜。」表姨笑呵呵的,说我还跟以前一样,好玩。

可能是我们弄得动静有些大,再加上老年人睡眠浅,在楼上睡觉的姥姥和姥爷不一会儿都走了下来。她们看到顾诗蕊乐得合不拢嘴,追问着吃饭没,现在去厨房弄,还要打几个荷包蛋来,『乡下的柴鸡蛋 ,城里想吃都吃不到。』姥姥如此说道。

盛情难却,我和顾诗蕊端着大瓷碗,呼呼的吃着里面卧着的三四个鸡蛋 。表姨和姥姥姥爷在堂屋中间一旁的空地上,铺了张塑料布,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旁边是一大桶淘洗好的糯米、大盆装叠整齐的粽叶和小盆装的小配料。

我说:「你们这是要包粽子啊,这么多。」表姨穿着围裙,带着袖头,笑着说:「不多,家里人吃,来租住的房客吃。等你们走的时候啊,再带点儿。」顾诗蕊表示吃饱了,要来帮忙,姥姥姥爷连忙婉拒,说:「女娃子过来好好玩,哪能让你来干活了。」

接着又夸:「真懂事儿,真好啊。」表姨忽然咦了一声,轻拍了下脑袋说道:「哎,瞧这脑子,咋忘了拿装粽子的桶了。」我连忙自告奋勇的站了起来,说道:「桶在哪?我去拿。」表姨看了眼自己沾湿了的手,对我说道:「行,那就小凯跑一趟,姨这手上都是米,还得洗。」

「没事儿,不麻烦。」我说道。顾诗蕊想跟我一块去,被我拦下了,我跟她说了马上就回来。我知道她一个人在这儿有些拘谨,就出声如此说。表姨他们也连连点头,说就桶在隔壁房二楼最东头的小杂物间里放着,是个不锈钢的大桶,不是涮拖把的塑料桶,叫我不要拿错了。我嗯了一声,说去去就回,就走了出去。隔壁房子和自家人住的房子都是三层,只不过隔壁用于出租的房子装修上都是按照套间规格来的,不像自家住的那么随便。一层有三个房间,平时出租也租不完,说白了,也就是不想把房子空置下来,赚点外快。

当时修改这两栋房子的时候,母亲也给掏了好几万。我走到最里头的小杂物间,用钥匙捅开锁,拎着两个不锈钢桶很快就出来了。在路过最西头的头一个房间时,我好奇的顺着三指宽的门缝往里瞅了一眼,有些好奇,里面静悄悄的,没开灯,光线很暗,应该拉着帘子。

我四下看看没人,鬼使神差的提着桶,慢慢推开房门,温吞吞的走了进去。房间不大,家具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大床,衣柜,桌子和挂在墙上的彩电。类似一般宾馆的配置。  没有厕所,厕所每层是共用的,在每一层的最东头。楼下院子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个小屋子,里面是洗浴间,这是一般农村最常见的布置。

屋子里确实没人,但烟味儿还有残留。床上乱糟糟的被子也证明了有人住过的痕迹。我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光线打入,屋内一下亮堂起来。我大眼一扫,发现没有背包一类的行李,连衣柜里都空空如也,一件衣服都没有。

最后只在床底下看到一双红黑色的AJ运动鞋。它上面沾着些泥点子,看着挺新的,似乎没穿过几次。床头柜上有一个黑色的手机壳,上面印着一个秀着肱二头肌的黑哥图案。一旁的玻璃烟灰缸里杵着几个烟屁股,我一看,好家伙,上面的和天下仨字,让我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似乎这租户还是个有钱的主 。一旁的纸篓里装的垃圾不多。用过的蜷成团的卫生纸、蜷成球的塑料袋、和天下的烟盒、几个一次性叉子和筷子,以及一个用的避孕套。我盯着那个用过的避孕套,它的表面不再油光发亮,有些干燥,最上面打了个结,防止里面装的满满的泛黄液体流出。看型号,应该是那种比较大号的。

我又看向一旁的桌子上,有一盘未吃完的生鱼片、一碟辣白菜、和沾着米粒卷曲着的粽叶,以及有两个用过的高脚杯,杯底还残留着泛红的酒液。一旁地上,一个红酒瓶躺倒在地上,标签最上面写着红色 PENFOLDS的手写体,下面是黑体的BIN 707,然后就是一连串小字英文。

看最上面的红字,我只知道是澳洲的奔富红酒出产,至于是啥档次啥系列就一概不知了。正看着,忽然听到楼下顾诗蕊的声音传了上来,在喊我。我赶忙提着桶,拉上帘子,把门恢复成刚开始的虚掩状态,应了一声,往楼下走去。顾诗蕊问我咋回事咋这么慢,我随口编道说锁有问题,开了半天才打开。又问她咋过来了。她说我不在,一个人在那边待着有点不自在。

回去后,闲聊间,我问表姨最近的租客多不多,她说就那样,不多也不少,还有三四间空房没租出去。我问二楼最西头那个租户是不是退租了,小姨说没有吧,她想了想说那人是前天来租的房,给了一个星期的钱。

我问住里面的是不是一男一女,出乎意料的,她摇摇头说:「没见女的,就一男的。个头儿挺高 ,噢,跟你差不多,肤色挺深的,跟村里经常下地的农民一样。总是戴个帽子和墨镜,也不好说话。走路很快很急,低着个头,也看不清脸长啥样。身体看着挺壮,挺结实的。」我哦了一声,倒也没太在意。

姥姥姥爷住在二楼,母亲这次回来住在三楼,我走进母亲的房间把在西安买的五色线手链,布锦香包啥的小玩意放到桌上,想着母亲对这些东西必定喜欢。猛然间,目光一瞥,在她那拾掇的整齐不染的床上,看到了那件水蓝色香奈儿连衣裙,叠的整齐放在枕头边。我嗓子有些发干 ,咽了口吐沫,插在裤兜里的手握紧了一分。

表姨说母亲去了县上的旅游城,现在那边正热闹着,还有龙舟比赛,让我们也去看看。我说好啊,正好和母亲在那边会和。表姨说用不用给母亲打个电话通个气,让她在那边等着我们。我说不用,到时候给她个惊喜。

我和顾诗蕊到县上的商业旅游城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即使是太阳高照的此时间点,人们依旧乐此不疲,来此游玩的人多不胜数,看穿着打扮,本地和外地的都有。

有唱戏杂耍的,有倾情献唱的,有卖口说书讲相声的等等节目活动,跟以前的赶集庙会似的,农村的集会活动总是这么接地气儿。吆喝卖东西的小贩更是不胜繁数。一片热闹至极的景象。

我们如穿花蝴蝶般逛了半天,也没见着母亲的身影,倒是热的满头大汗。只好放弃偶然邂逅的预想,在一家冷饮店内 ,我拿起手机给母亲打去了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凯? 咋了?」她如此说着。

她的声音有些喘,虽在刻意的压制,似风中的银杏叶,亮闪闪的一片片,有些凌乱 。

「你咋了,妈 。」我看了眼顾诗蕊,她露出一个笑,眨眨眼,像狡黠的小白兔。

「没咋啊。」母亲深呼一口气,「逛的累死了,人太多太挤了。」这么说着,她轻笑一声,又补充道:「咋样,你们玩的好不好啊?」「嗯,还行吧。就是你不在,想你了。」

「还小啊你。」母亲气息总算平稳下来,「想妈 ,当初还不来这边儿。」她这么说,似乎全然忘记了当初是她非要让我去西安的。

「我来找你了,妈 。」我说道。

「想来就来呗。」她说。

「来了啊,我就在县上的这个旅游城。不信你听听。」我握着手机走到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嘈杂起来。

「真的假的?你就编吧。」不知是不是错觉,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问:「妈 ,你在哪了,咋那边挺安静啊。」好半晌,母亲才噢了一声,回过味儿。说道:「妈在一家店里歇脚,走的累了。真是长大了,回来也不吭声。」

我说道:「在哪歇嘞,我去找你。」母亲笑了笑,「找啥啊,人这么多。一会儿啊,咱们都去最中央的大圆盘那儿,搁那见面。」

「那行,我啊,马上就到。」「急啥,人这么多,逛着玩着就过去了。」母亲说道。挂断电话,跟顾诗蕊说了说,我们就往那个方向赶去。旅游城不小,可以看出政府是废了一番力气的。中央的大圆盘处 ,最中间是一个花坛围簇的艺术雕像,花坛外围有一圈可供休息的木质座椅。我俩走到这儿花了十来分钟,确实是一路逛过来的。四下里望了望没见母亲 ,就坐在那等着。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才见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人群中 。她戴着卡其色的渔夫帽,黑色墨镜,黑色遮阳伞,咖色印花连衣裙,米黄色的束腰带子长长的垂下,挂在两边。胸部被束的高高挺起,到腰部又急性回收,勾勒出一个夸张的曲线。脚上蹬着半高的跟的女士凉鞋,脚趾和白皙的足弓足背全都裸露在外,只有脚趾根部和脚踝处的两根细带固定着。看她行走的样子,似乎也不太习惯。

我朝她挥了挥手,她点点头,向我们走来。顾诗蕊看着和我互动的女人问道:「那个就是你妈啊?」「嗯」我点点头。

「哎呀,看不出,阿姨还是个大美女嘞。」她笑嘻嘻的说道。

但同时她拉着我胳膊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一下,似乎不像表面表现的那样放松。母亲走近了,顾诗蕊抢先得喊了声阿姨,母亲足足愣了好几秒。那丰润的嘴唇动了动,终于绽放开来。

「哎呀。这是?」她说道。关键时刻,母亲似乎糊涂了,我接口道:「还能谁啊,不就是你成天念叨的诗蕊。」伴着这抹愕然的笑,母亲拽了拽裙摆,把自己上下快速的打量了一通,再抬起头时,笑容愈发灿烂。

「来了也不提前说声,哪有像你俩这样的,啊。」离近了,我才嗅到母亲身上飘散出的一股不同于平常时的香气。像薰衣草或柠檬,我说不好,湿湿的,不似香水 ,更像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东西。母亲摘下墨镜,我这才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脸,眼眸湿润润的,像两潭汪泉。不知是热的还是过度运动后造成的,她的双颊浮现一抹散不掉的红潮 ,淡淡的,在素白的肌肤上却很显眼。

即使是出于帽子遮挡的阴影中 ,我还是看出她面容上难以抑制的丝丝媚态。微笑间,眼角柔和,寡淡若水 。她看看我,有瞅瞅顾诗蕊,轻哼一声,道:「哎,小凯,等着,改天我再收拾你。」

这么说着,母亲走到顾诗蕊面前,弯腰拉起她的手,同时在我胳膊上扫了一巴掌。顾诗蕊被她拉起,掩嘴轻笑,装模作样。我也呵呵呵的傻笑着,这个未来婆媳间的第一次会面就这样发生了。母亲问我俩吃饭没,啥时候过来的,咋不在西安多玩会儿。顾诗蕊说吃了,刚从姥姥家出来,本身就没多饿,又吃了些,有点撑了都。我向母亲解释了过来的原因和时间。于是母亲剜了我一眼说道:「瞅瞅你俩,回来了也不吱一声,啊,专门吓唬我这个老太婆呢?」

我和顾诗蕊都笑呵呵的,说这是惊喜。

「那妈真是太高兴了。」说完她自己也咯咯的笑了起来。我问母亲一个人过来逛的,她说还有一个村里的老姨,我说谁啊,她撇撇嘴说:「瞎问,说了你也不认识。」我说那老姨人呢,母亲叹口气说道:「年龄大了,逛一会儿就累了,先回去了。」

「那你一人给这儿瞎转悠啥?」我说。

「咋说话呢,啥瞎转悠,你没看这不都是人吗。」顾诗蕊替母亲辩驳道。

「看看,还是诗蕊知道,这么热闹的地方,妈一人逛还能丢了啊?」她俩手拉着手,这才没认识多久,就踩在一条线上了。

「你们还逛吗?累不累啊?」母亲走着问道。顾诗蕊刚刚抢着帮母亲举遮阳伞,还瞪了我一眼,那意思是怪我没想到给她也准备把遮阳伞。天可怜见,这种事儿怎么在男同胞的考虑范围之内 。

「还行,要不再逛逛,一会儿还有龙舟赛。」「行,那就再逛逛。」我们一直玩到五点多,才打道回府。到姥姥家,母亲给我们切了冰镇西瓜,并嘱托我俩慢点吃,太凉,吃猛了对胃不好。

她也捧着一块儿小口的啃着。期间她的电话响起,邓丽君的歌喉悠然散出。她只是看了看并没接通,我是咋不接啊。母亲咽下嘴里的瓜肉 ,说道:「不认识的号码,估计打错了。」我问母亲啥时候回去,母亲说离得也不远,吃完晚饭吧。

接着母亲又说道:「你俩要来也不早点来,这晚上就要回去了,就一下午,搁得住来回跑?」顾诗蕊说:「下回一定提前来,多玩几天。」接着她指了指我说:「这都是他的主意。」我就这么被叛变出卖。母亲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扫了我一眼,我皮笑肉不笑的继续埋头啃着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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