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纵疏站在离她不过咫尺之遥的地方,望着那一袭火红的身影,幽幽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谢大人相送。”吴全凑了上来,咧嘴朝着他笑。
郁纵疏望着老阉人一张皱皮冬瓜似的脸,薄唇轻抿,声音冷漠:“某已将人送至别苑,告辞!”
说罢,转过身去,翻身上马,带着一众金吾卫扬长而去。
“大人慢走!”
吴全躬着身子,维持着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直到门前匝地烟尘归于平静,再也瞧不见金吾卫的身影,这才又朝着外面守着的禁卫躬身示意,而后转身进了别苑里。
随着艰深铁门缓缓闭合,吴全脸上的笑意如同烈日下的露珠,眨眼之间烟消云散。
“我呸——”他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两口,眼里露出些阴毒的光来,“一群武蛮子,嘚瑟个什么劲儿。”
说着,他转头望向院中的宋姝和拂珠,忽的笑了:“王妃远道而来,快随某前去拜堂罢!”
说着,他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姝,和她身旁一袭青裙的拂珠。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拂珠不耐的皱了皱眉,手伸向钗头,想要在这里直接将这目光□□的阉人结果了。
只是她刚刚伸手,却被宋姝按住了。
透过红纱,拂珠看不清宋姝脸上表情,却知道她不欲在这里见血。
无奈之下,拂珠只好作罢,却是将身子挡在了宋姝前面,同她一道随着吴全向别苑深处走去。
吴全走在两人前面,却是不住回味着眼前这两抹倩影。
他是从内狱出来的宫奴,因着一手行刑时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好本事而得了无咎的青眼,特将他放到幽山别苑来“侍奉”雍王。能够将从前的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如泥污一般踩在脚下,吴全当然是乐意的。然而他在这幽山别苑里,既是掌刑者,却也是犯人,平日里非诏不得出别苑。
这偌大的地方,冷冷清清的,比之从前倒是少了许多乐子。
不过嘛……
他听见身后二人轻巧的脚步声,唇间咧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乐子这不就来了吗?
宋姝随吴全来到他口中的“喜堂”。灰尘满地的院子里,两扇破门烂窗之间,多年之前精心雕琢的木柱被白蚁腐蚀,断裂的木纹歪七扭八地盘踞在泛白的木头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东西也无,只有两盏渗人的红烛摇摇摆摆。烛光映出吴全那张贪婪的脸来,耷拉的脸皮间沟壑纵深。他咧嘴一笑,沙哑到:“雍王身体不便,就由某,代替他与王妃拜堂罢!”
恍惚之间,宋姝似是听见了一阵粗喘的呼吸声……
拂珠站在她身侧,眼底戾气喷薄欲出,若非被宋姝拉住,早已拔钗将眼前人大卸八块。
她厉声道:“你这阉人,莫要嚣张,我们姑娘岂是你能攀扯的?”
听见“阉人”二字,吴全眼中划过一丝厉色,冲拂珠狞笑道:“小丫头,进了幽山别苑,那就是我吴全的天下。别说宋大姑娘了,就是王母娘娘落进了这里,也只能顺着某的意思讨生活!”
吴全咧嘴,灰黄烛火衬出他牙齿中间一道裂缝,崎岖而丑陋。
他又道:“某念在你两人初来乍到,今次便算了,莫要口出狂言,自讨苦吃!”
说着,撩袍上前两步,便来拖拽宋姝——
拂珠挡在宋姝身前,却被吴全轻而易举地挥掌推开。
她此时才赫然发现,这吴全竟是个练家子!
至此一碰,吴全感受到拂珠手中内力,眼睛微眯恶狠狠道:“小丫头片子,别仗着自己有些花拳绣腿便在此猖狂!明儿爷把你这身功夫全费了去,与那雍王一道作对偶人!”
拂珠眼中闪过震惊色。
吴全功夫丝毫不在她之下,甚至隐隐还比她高上一筹……
难怪这偌大的幽山别苑,新帝只派了吴全一人看守雍王!
“姑娘,快走!”
她朝宋姝高声道,却已经太迟——
吴全两步上前来拽住了宋姝的手,皮包骨头似的手掌像是铁钳一样掣着她的胳膊:“陛下慈悲,将你们二人送进幽山别苑来与某作伴!大姑娘,你老老实实的,某自不会亏待你!”
修长的指甲戳破喜服,压在宋姝仍旧包扎着的手腕上,殷红鲜血像是点点红梅在白色的纱布上渗了出来……
吴全笑的猖狂,仿佛已经遇见了今晚与宋姝颠鸾倒凤,春宵帐暖之景。
宋姝手腕上的血染在他枯瘦指尖,将他的指甲染成猩红颜色,在烛火下更加骇人……拂珠见状,急得双眸滴血,从发间拔出短匕,咬紧牙关,跃身上前欲与吴全决一死战。
然而下一刻,吴全猖狂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僵在了原处,维持着刚才那个俯身狞笑的姿势,倒真像他刚刚所说的“偶人”一般,一动不动。
一直未曾说话的宋姝,此时终于开口了:“放开我。”
透过红纱,拂珠看不见是宋姝脸上表情,只听她声音渺渺,不似常日里那般清晰。
她皱了皱眉,正欲上前去将吴全拽开,怎料一动不动的吴全却在自动缓缓的松开了宋姝的手……
“后退。”拂珠又听宋姝道。
话音一落,吴全果然又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一只木偶,被宋姝嘴里看不见的线引着,听话极了。
拂珠惊愕望向宋姝,黑白分明的眼瞪得溜圆,不由开口问道:“姑娘,这是?”
宋姝缓缓扯下自己头上的红纱,朝她掀唇轻笑道:“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