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秋谷听到此际,实在忍不住,便驳他道:“你既然是个候选班,该应归部铨选,怎么又平空的指起省来?况且向来的章程,大凡各省报捐的候补人员,都要先行引见,领了部里的文凭方能到省。你金汉兄才说要先去领了制台的咨文再去引见,请问这制台的咨文可是给皇上的么?”金汉良听了,知道自家说错了,面上红了一阵,老着面皮说道:“这是他们引见过的人员出来说的。他们是过来的人,说的话儿料想不错,只怕还是你章秋翁记错了罢。”秋谷忍住了笑。又道:“想必是你金汉兄做了吏部,和他们改了章程。我本来没有捐过什么功名,那里晓得这里头的规矩?”说得金汉良面上一红一白好不难过,还亏得他的脸皮甚厚,挨了一回也就罢了,便不和秋谷说话,又同贡春树谈心起来。
秋谷见他不知羞耻,真是天下无难事,只怕老画皮,竟奈何他不得。想了一会,便又向众人笑道:“我有一个笑话,讲给你们大家听听何如?”众人估料一定又是骂着金汉良的笑话,都要听他又编出什么故事来,大众齐声说好。秋谷含笑说道:“那公冶长不是会听鸟语的么?你们却不晓得公冶长还有一个兄弟,叫作公冶短。”
春树等听了公冶短的名字,已忍不住先笑起来。秋谷又道:“那公冶长能解禽言,不料这公冶短也有一般绝技,能通兽语。公冶短的住房间壁,是个磨豆腐的磨房,养着一个驴子,每天四更起来,把这驴子上了笼头叫他磨麦。不想有一天,这驴子忽然带着笼头乱进乱跳,高声大叫起来,叫得驴主人恼了,把鞭子狠狠的打他。谁知打者自打,叫者自叫,凭你怎样的乱抽,他还是叫个不住。这驴主人诧异得了不得,连忙过隔壁去请了公冶短来,和他说了,要他听听这驴子说的是什么话儿。公冶短走到驴子身边仔细听了一会,驴子还在那里昂头掉尾的嘶鸣,似有得意之状。
公冶短听了,把头摇了一摇,侧耳再听一回,依然不懂。公冶短焦躁起来,抢过一根鞭子。“秋谷说到这里,走过来把手在金汉良肩上一拍,道:”把那驴子狠狠抽了一鞭,口中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放着好好的话儿不说,偏要学起蓝青官话来。你这样的畜生,人格还没有完全,配说什么官话,难道你也想学着他们一班捐官的人,报捐了什么州县,去到省候补么?‘”众人听了,这一阵笑声就如那春雷震耳,一个个笑得话都说不出来。贡春树笑到极处,一个不留,竟连人连椅望后一仰,滚在地下,还在那里大笑。众人正在笑得有趣,猛然听见“扑通”一声,急急的看时,见贡春树跌在地下,一张椅子也倒在一旁。众人更加好笑,秋谷连忙过去把春树拉了起来。
金汉良被章秋谷的一场笑话说得他满面通红,又被众人这一阵笑声笑得浑身汗出。待他认真发作起来,料想他们口众人多,那里说他得过?只得勉强忍住了,觉得自家面上一阵阵的热气直升上来,直把他气得坐立不安,好生难过,坐在席上如坐针毡一般。巴得他们吃完了,立起身来,金汉良急急的穿好长衫,就如那笼中鸟雀,网内鱼虾,连忙别了主人飞一般的逃了出去。这里众人说说笑笑,一路回去,又去打了几个茶围,方才分手。
到了礼拜的那一天,王佩兰因秋谷几天不去,晓得事情有些不妙,起了一个绝早,梳好了头,竟到吉升栈内来看秋谷。其时约有十点多钟光景,秋谷尚未起来。
当差的进来叫醒秋谷,睁眼一看,见王佩兰扶着一个小大姐,婷婷袅袅的进来,就坐在秋谷床上,向秋谷嫣然一笑,说道:“耐到好格,几日天勿到倪搭去,倪牵记得来!”秋谷也作苏白答道:“好哉好哉,勿要来浪生意经哉。”佩兰“嗤”的一笑,把秋谷拧了一把。秋谷披衣坐起,问他为什么来得这般早法,佩兰道:“为仔耐几日勿去,常恐耐有啥格勿舒齐,所以倪来看看耐呀!”秋谷含笑道:“多谢多谢,看是不敢当的。你有什么事情,只顾请说。”佩兰道:“倪也无啥别样事体,就是格支烟筒,耐今朝好去拿得来哉啘?”秋谷假作失惊道:“该死该死,我竟忘了,没有到银楼去定,只好等回儿再去的了。”王佩兰见说,不依道:“耐前日仔搭倪说得明明白白,今朝啥格假痴假呆,说忘记脱哉。耐吃饭困觉阿会忘记?倪勿要,耐豪燥点去搭倪拿得来!”秋谷只是笑,也不说拿,也不说不拿。王佩兰见秋谷不肯,焦躁起来,拉着秋谷的手着紧问道:“耐到底阿去搭倪拿介?”连问几声,秋谷并不开口。王佩兰更加着急,把秋谷乱推,道:“耐说哩,啥一声勿响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