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秋谷同文仙回到院中,辛修甫已先来了,余客也便络绎而来。秋谷做了主人,殷勤对釂无不尽量。到得酒酣耳热之际,辛修甫偶然说起新党悖谬之处。从来酒在肚里,事在心头,早把章秋谷一肚皮的牢骚提了上来,便高谈阔论了一大篇,又痛饮了几大杯酒,方才吟出那四首感怀的七律来。座客一齐称叹。
秋谷连饮了数杯急酒,微觉有了醉意,忽见门帘一起,又走进一个客人高叫秋谷道:“老世兄,幸会幸会!你发得好议论,吟得好诗啊!”秋谷醉眼朦胧,急切认不出他是谁,立起来细看,方认得是小时同学的方幼惲,便笑道:“我的眼钝,几乎认不出来,幼惲兄好眼力。”方幼惲大笑道:“岂敢!你在张园和陆兰芬谈心的时候,我早就看见你了,觉得面熟,又一肚皮想不起你来。刚才若非有人叫了你一声‘秋翁’,只怕到明年也想不起的了。”秋谷也大笑,慌忙作揖,又请幼惲与众客一一相见,道:“不嫌残席,就请一同坐下,叙叙可好?”幼惲道:“我是一个姓祝的朋友请我在张月红处吃酒,恰恰遇见了你,岂非逢?你这边我不能久坐,还要过去应酬。你住在什么栈房,我明早过去奉看就是了。”秋谷连说:“不敢奉屈,现在暂寓吉升栈。”幼惲大喜道:“我也是寓吉升栈。既是同栈,更好相叙。
少停回栈,我们再谈罢。“秋谷留他不住。
幼惲仍旧过来,见花宝玉、林佩珠一齐走了,台面将散,刘厚卿看见嚷道:“你这半天走到那里去了?马褂也没有穿。”幼惲对他说了缘故,便同着厚卿谢了主人先走。两人又到花宝玉、林佩珠家去打了两个茶围。林佩珠出局,没有回来,花宝玉已经回院,应酬得甚是周到。幼惲看他相貌,眉目清扬,腰肢柔细,也算得花丛中一个出色人材。
幼惲为着自己心中不快,也无心久坐,拉着刘厚卿出来,路上埋怨他道:“我朝你摇手不叫陆兰芬,你偏要我仍旧叫他。你看他刚才的形状,口也不开,立起身来就往外走,惹气不惹气?”厚卿被他埋怨,倒也无言可答。幼惲又道:“我以前的银票、戒指被他抢去,不上紧去追他,为的是有过相好,不好意思。不料他钱物到手,顿时翻转面来。他既无情,我亦无义,如今我们就商量一个主意,去问他硬讨可好?”厚卿笑道:“这是你说痴话,他东西已经入手,你就去问他硬讨,他可肯拿出来么?”幼惲愈觉气忿道:“难道他不肯拿出来就罢了不成?我一个世家子弟,白白的受了他一场糟塌,还送了一大注钱,竟连个妓女都弄不过,这不是笑话么?”厚卿大笑道:“老弟,怎么看着你这样一个人,竟是一点不通世故。你的银票、戒指被他抢去,可有什么凭据么?这是打不得官司、告不得状的事,可有什么法儿!就是打了官司,那堂上的官儿也要审情度理。你们自然交情深厚,那银票、戒指才得到他的手中,现在你要硬追回来,难道好当他贼赃追取么?这样的事情都要经官,他吃了皇上的俸禄,那里管得了这些闲事!况且宦家子弟饮酒宿娼,自己先有一层不合,怎能再去告他?这里又是租界,不能违背章程,不比内地各处的娼寮,若真个十分可恶,便好打掉他的房间,叫他吃了惊吓。上海地方,是打闹娼家先就犯了捕房的规矩,就要拉到捕房里去。我们都是面子上人,可坍得起这个台么?
你想这事有甚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