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流民一下子清醒过来,蜂拥一般往外挤。魏晚玉裹在人群里,被挤得头晕眼花,“扑通”一下摔倒在地。捡来的破碗摔在地上,碎成几块。
她满脸惊惶地看着破碗的碎片,眼眶兀的就红了。
一道身影快步走过来,魏晚玉抬头跟他对视。
那是个很高大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遒劲有力的手握着腰间的刀,瞧见了脚下的动静,也看到了她。
眼看身后的流民就要从魏晚玉的身上踩过,那男人一把拽过她的手腕,将她扯到了破墙根下。
魏晚玉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含糊不清地说:“谢谢。”
泪水冲干净她脸上的尘灰,留下两道雪白泪痕。
男人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来回,魏晚玉有些恐慌,努力维持着镇定,不乱看,也不多说,急忙往风雪庙中走。
西林突然拽住,将人又扯了回来。
魏晚玉以为子韧身边的细作认出自己了,仿佛有铜锤撞击着她的心脏,她吼道:“你要做什么?”
他抬起袖子在她脸上狠狠地擦了擦,粗粝的衣料磨得她的肌肤痛苦不已,她泪流满面地挣扎:“放开我。”
脸上的尘灰被拭去,露出她原本雪白的脸庞,此时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他看着她悲愤的情,突然笑了起来,声线低糜:“原来在这里,让我好找。”
*
岁末里,市井小巷里到处都在传唱当今皇族的功德。
前朝末年,戾帝暴虐,百姓身处水火热,是李氏以草莽之身揭竿而起,见礼今时今日的东篱王朝。
白骨已枯,功德不死。
许多曾从那个岁月走过来的人,对这分功德有着更清晰的认识。
今非昔比,如今他们可以过着平安稳定的生活,都源自于李氏的艰辛付出。
昭蘅每日行走于长街小巷中,听到越来越多为皇族说话的声音。
纵使前朝旧臣自戕的阴影仍笼罩在京城上空,但至少有人为他说话了。
“我听说那个唐蒙虽然是前朝武将,可陛下待他不薄啊,他家住在朱雀巷,那乌头门足足有十六尺高,气派得嘞。”
“那他怎么想不通要在菜市口自焚?难道是活腻了?”
“不知道,不过他说太子戕害他,逼迫像他这样的前朝旧臣。我倒是不信,太子辅政后,连年减低赋税,整治治安,还将北边的蛮夷赶回老家。有什么理由去逼迫旧臣?”
安胥之立于马头,听着百姓的议论,剑眉轻舒。
他听谏宁说过,流于市井的话本都是昭蘅所写。没有那么多堆砌的辞藻和华丽的文笔,只有质朴简单的文字,书写李氏功过。
深冬的寒风剧烈地吹着,吹起他的袍角,卷着凄凉。他闭上眼睛,听着说书人的话,似乎能听到她在耳语。
那个曾经瑟缩可怜的小女郎,慢慢散发出灼人的光彩。
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耀眼。
片刻之后,府门内传来脚步声,他循声望去,只看见莲舟搀着昭蘅正在往外走。
宣和十年已经到了尽头,明夜便是除夕。
积在檐头的残雪还未消融,府前柳枝已经抽出嫩芽。
这些日他们同在国公府,时时相见,私底下却半个字也未曾说过。
是了,心中有挂念,又何须口中多言。
是以此时,在府门外相遇,他也只是双手放在胸前,隔着风雪向她做了个揖,问安道:“婶婶。“
昭蘅抬眸与他相望,颔首回了一礼,便提起裙摆自他身旁而过。
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她似乎闻到来自他身上松针碎雪的清冽气息。
相识数年,无比熟悉的气息。
“小四郎。”她回头叫住他。
璀璨的天光投入他沉寂的眼底,便如坠入碧澄澄的幽泉中一般。
“新岁吉乐。”她朝他笑了笑。
笑意贴在她明艳的脸上,他也向她挤出一抹笑:“新岁吉乐。”
*
今日除夕,宫城里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今年三公主出嫁,李文简在同州,中宫冷清了些。
昭蘅早就说好,要去中宫吃年夜饭。
年三十这天,昭蘅没有去国公府,亲自到东宫操办年夜饭。
她带着小八亲自剪了很多窗花,贴满了中宫每一扇窗牖,又采来红梅装饰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