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梨吃完两块糕, 转过脸看着低头坐在檐下的昭蘅, 一手撑着下巴问她。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昭蘅用手托着腮,“你相信有人会对你无缘无故殷勤吗?”
“有人生来良善,对世人充满善意。”
越梨闻声便笑:“不过你就不一定了, 你的身份太扎眼。”
昭蘅仰面, 迎着明媚日光, 满眼地迷惑:“可是我不知道破绽佚?出在哪里,她给我送的点心我都让太医查看过,根本没有问题。”
越梨不言,只是坐在躺椅上,静默地看着被风吹得摇曳的桂花树。
半晌才转过头望向昭蘅:“你明知道是我杀的刘贺,那时候你为何要帮我?”
昭蘅冷白的面颊有点微红,她抬头,看到越梨那半张被火舔过的脸:“我之前在浣衣处,知道大太监有多欺负人。那日我见他欺负你,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
越梨放下食盒,伸手抚了抚双膝,才侧过脸对上昭蘅的目光:“你想知道我是如何杀掉刘贺的吗?”
昭蘅眼睛微亮。
越梨面上浮出一个笑来,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昭蘅的面容:“刘贺是南阳人,喜欢吃南阳粉肉。正宗的南阳粉肉里会用一味调料,名叫蔻香果。”
“蔻香果无毒。”越梨抬指指向院墙角落里的一丛紫色的花草:“那丛草叫紫银草,也是无毒的。但若是同时吃了它们俩,人便会犯晕。我那日悄悄在他的粉肉里加了紫银草,然后约他在林安池幽静无人处赔罪,他晕倒在池边,我事后过去将他推入水中,他都来不及挣扎就死了。”
昭蘅一怔,或是没想到第一次遇见时,被欺负哭了的这个姑娘,竟然胆子这么大。
“他们就算把我带去宫闱局也没用,因为没有证据,刘贺去林安池的时候我还在万兽园。”越梨清冷的眉目带有几分浅显的笑意:“万物相生相克,有些看上去平常无害的东西,凑在一起就成了杀人最好的利器。以太子的地位,就算有人要害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往东宫送毒。”
昭蘅若有所思:“你是说她送过来的点心,可能跟殿下的饮食相生相克?慢慢杀人于无形?”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直接投毒,若是查出来她也脱不了干系。通过食物相生相克,逐渐损害根本,杀人于无形,怎么样也怪不到她的头上。”越梨再一次审视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半晌目光落在她莹白的皓腕,蓦地笑了一声:“谢氏有个族亲在御膳局当差,要拿到东宫的膳食份例安排并不难。”
那一句话犹如尖锐的针一般刺痛昭蘅的血肉,她的脸色很不好。
“你怎么知道是谁?”
越梨漫不经心地说:“宫里现在就这么几个人,皇后是太子生母,没有理由害他,贵妃久居深宫闭门不出,梅妃乃是江东贵族,骨子里有贵女的傲气,即便有心通过你向东宫投毒,也不会屈尊降贵向你献殷勤。况且,黎家若有不臣之心,根本无需等到今天。如此算来,便只有安嫔。她母族衰微,帝宠不深,宫里宫外地位都很尴尬,便只能通过你使用下作手段。”
越梨嗓音清冽冷静:“一个妃子向太子嫔妾献殷勤,怪难看的。不过她估计也是没办法了,太子身边亲近的人,要么是当年跟随陛下打天下的元老们,要么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友。好不容易从天而降个你,所以她才这么急切地想抓住机会。”
午后日光正盛,照在昭蘅身上就跟没有半点温度似的,她望着越梨在温暖日光下的面庞,那暖金色的日光如同一层流淌流沙金,在她结疤的面容上缓缓流动,显出一种诡异扭曲的美。
她的心口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几乎令她窒息。
“怎么了?”越梨见她脸色不好,倾身碰了碰她的手背,发现她的手竟然凉得可怕。
昭蘅的脸色一场苍白,甚至隐隐浮现出一种森然的可怕颜色,令她那张娇媚的面容,如同木雕泥塑般,不带半点生气。
“没事。”昭蘅的声音略有暗哑,却十分稳定,平静得几乎带着丽嘉死冷酷的意味。半晌她回过来,望向越梨:“你好像对宫里的事情很清楚。”
“不是跟你说了么。”越梨挑眉望向石阶上的一盆花:“他是个话唠,成日里嘴皮子就没停过。他常说我没心没肺,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我都清清楚楚记着呢。”
尾音里带着一句轻哼。
在一片死寂中,昭蘅只觉得心口茫然的痛,她站起身对越梨说:“我想回去看看……”
越梨看她面上如同春雪般的苍白,宽慰她说:“你日日和太子同吃同睡,你若是身体觉得没有任何异样,应该是没有大碍的。更何况,这一切只是我没有根据的猜想,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昭蘅点点头,失地往院外走。
“等等。”越梨喊住她。
昭蘅在长空下回首。
“帮我个忙。”越梨走到台阶上抱起那盆被折断,又重新养活的花,交给昭蘅:“帮我种到他的墓前,告诉他,我终于养开花了。”
怀里的雪兰,静默地吐纳芳华。
*
夕阳西沉,耀眼的日光开始变得柔和绚烂。李文简走上台阶,便见窗棂内,昭蘅正在隔窗看他。
她的脸色不怎么好,在绚丽的夕阳余晖里,一双眼眸澄澈透亮。见他望过来,唇畔弯出温柔的弧度。
“今日在殿中做什么?”
李文简走到窗前,去看她的书案。
镇纸压着几张泛黄的纸,纸上满是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写得整整齐齐。
又在做文章,他夸道:“阿蘅真勤奋,比翰林院的大学士还刻苦。”
昭蘅被她夸赞,像是有点羞怯,睫毛眨动一下,她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是殿下教我要钝学累功。”
李文简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随即目光落在她沾墨的掌册,拉过她的手,拿出绢子轻擦她手掌上的墨渍。
“牧归说你今日把东宫最近的膳食都翻出来看了。”李文简垂着眼帘,定定地看着她被蹭红的掌根:“发现什么了吗?”
昭蘅搁下毛笔,转身抱住他的腰,头深深埋入他怀里:“这么多年来,殿下身边跟密不透风的铁桶一样,我怕我成了别有用心的人的突破口。”
“最近怎么老是说傻话。”李文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昭蘅声音闷闷的:“万一我害了你,怎么办?”
“要害我的人那么多,各种手段防不胜防。”李文简认真地说:“就算不幸遇害,也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