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界,延州兴盛府延谷县。更多小说 LTXSFB.cOm
晌午时分,城门口人迹寥寥,一个破衣老农牵着牛车缓缓行来。
牛车木轮吱呀作响,上面摆着两个年久竹筐,里面装满各色蔬菜果实等物。
行过正门大街一座高大牌楼,老农转头看了眼牌楼两旁的深宅大院和高大院门,轻轻摇了摇头,牵着牛车转进一边深巷。
巷子尽头,一道角门半开,一个中年胖子正站在台阶之上,与两个农户争辩。
“刘管家,上月山上发了大水,菜地被冲得稀烂,便只有这些收成,您和夫人说说,通融通融我们这些庄户人家……”一个老农身心佝偻气色萎黄,低三下四求着那中年胖子。
被叫做刘管家的中年胖子一身黑色常服打扮,面庞浑圆,身体亦是浑圆,只是个子不矮,显得颇为壮硕,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瞥了那老农一眼,掏着耳朵怪声道:“往年夫人当家,你们交多少租子,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如今却不同,少夫人现当着家!发大水?怎么只你家地里发水,你看丁老实那牛车上满满登登的蔬菜瓜果,他家地里如何不发水?”
那佝偻农户转头看了眼牵牛老农,无奈说道:“丁老实家田地在高岗上,洪水自然冲他不到,况且他家地多些,我们又如何比得?”
旁边那农户年纪轻些,也附和道:“还要烦劳管家大哥多和少夫人分说一二,今年所欠佃租,来年自然补齐,只是山洪来得太急了些,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拮据……”
“二牛我可明白说与你听,少夫人是眼里难容沙子的,不是我心慈面软,一直说你们好话,今年佃租岂会只长三成?你们且去打听打听,周边谁家佃租不是五成七成的往上涨?就这你们还拿这些烂菜烂瓜糊弄!佃钱自然无法减免,这些瓜菜暂且留下,待我与少夫人分说过后再行定夺,你们且先回去吧!”
“刘管家!刘管家!”佝偻老农一把拉住刘管家,低声说道:“小老儿早先也给您家里送过几筐瓜菜,这佃租您可要帮忙想想办法……”
刘管家恶狠狠瞪了老农一眼,低声喝骂道:“一些破烂瓜果青菜值个什么?该当在这里说?你待怎的?收了你的瓜菜,还要卖身与你不成?我可告诉你,佃租短一分都不成,少夫人可不如老夫人好说话,别说我为难你们,有本事见少夫人说去!”
佝偻老农惧他淫威,吓得差点坐在地上,闻言惊愕惧怕,他一个农户,如何见得少夫人?
旁边那年轻农户倒是不怕,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塞到刘管家手上,谄媚笑道:“管家大哥平常忙碌,这是一番心意,多去买些好酒喝喝解乏……”
刘管家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随即正色道:“这却是做什么!做什么嘛!”
一边说着一边扯过钱袋塞进袋子里,这才说道:“你家人口多些,自然吃穿用度拮据,今年佃租,涨的那份暂且记下,该交的却不能少,可记得了?”
“记得,记得!谢过管家!”
两个农户一喜一悲先后走了,刘管家这才和丁老实说道:“怎的这么没有眼色?看我这边有人还来送菜,怕人看不见么?”
丁老实憨厚一笑,“不是你让送到宅子后门这里来的么?”
“休得聒噪,且先卸车,一会儿送到厨下一筐,剩下两筐,送去我家!”刘管家扫了眼牛车上的筐子,责备道:“说了许多次,弄个麻布盖着些,这般明目张胆,让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丁老实无奈道:“本来有快竹席,昨日刮风吹跑了……”
“行了行了!方才少夫人唤我议事,你快卸了东西赶紧走吧!”刘管家不耐挥手,不再搭理丁老实,转身进了角门。01bz.cc
穿过后院,转过一扇月亮门,来到前院正堂门口边上,进门之前,刘管家仔细收拾了一下身上,这才收敛倨傲态,躬身弯腰小步进去。
正堂房门大开,入眼所见便是六张雕花榆木太师椅,中堂挂着一幅水墨山水,上面匾额写着“怀净堂”三个大字,主位椅上,一个白衣女子手持黑檀狼毫小笔,正在纸上写写画画,身后站着一个绿衣丫鬟,正在为女子捶背。
女子一身白色轻罗纱裙,外面罩着一件莹白直帔,一头乌黑秀发精致梳成随云髻,上面别着一只翡翠簪子,两耳吊着一对儿金丝月牙坠儿,随着写字轻轻摇动;两道弯眉纤细轻轻皱起,双眼两泓清泉一般闪亮,琼鼻高耸微泛粉红,红唇一点,精致可人。
女子面容姣好,绝美之中透着丝丝缕缕淡漠情,仿佛广寒仙子临世一般,颇有拒人千里疏冷之感,她手中执笔字写得极稳,一双玉手莹白如玉,指尖蔻丹已然剥落,残留一二相衬,却更显素手白皙娇嫩。
低眉顺目扫了眼案上账本,刘姓管家腰弯得更低了些,恭谨道:“少夫人,您找小的?”
“权叔,我这几日对了些往年账目,有些不明地方,想和你请教。”女子语调轻柔,唇齿间有股天生的软糯和娇柔,听来让人昏昏欲睡。
刘权却不敢睡,低眉顺目答道:“少夫人您请问。”
“我看这三年开支用度,一年比着一年增加。前年我和少爷大婚,开支不少,用了一百二十余两银子。去年……去年朝廷敕封旌表准备典礼,用了一百七十余两,这些都是权叔您经手的,具体细目,待我详细看过后再说。”女子随手翻着眼前账簿,比对着自己写下的记录轻轻说道:“但有一样,前年胭脂水粉便花了十九两,去年则花去二十八两,婆母小姑房里胭脂水粉我都看过,莫说不值此价,便即值了,量也是不对的……”
“少夫人嫁到府里来,您和彩衣的日常用度,也都是算在这里的……”刘权只觉背后冷汗直流,身子都有些软了。
“那就更不对了,我和彩衣来到府里,多些日用花销倒也正常,为何算在胭脂水粉里面?况且我随身嫁妆也算丰足,日常用度都是自给,怎的多出这许多?”女子转头问自己侍女,动作之间耳坠摇荡,说不出的精致好看,“彩衣,你平常可曾向刘管家要过银钱?”
彩衣年岁不大,头上梳着双丫髻,闻言骄傲挺胸道:“不曾要过!”
女子转头看了眼刘权,继续说道:“单这一项,就多出九两银钱,莫说我们主仆不用府里银钱,即便用了,却也用不到这许多,尤其去年以来,婆母心伤过度,每日以泪洗面,何曾用过胭脂水粉?今年不过半年光景,已经用去二十五两,这却更是不对……”
“这……这几年胭脂水粉涨价也是……也是有的……”一粒豆大汗珠顺着鬓角淌下,刘权懵然不觉,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些。
“我着彩衣去问过云宝斋,这两年间,胭脂水粉确实涨了些,但不过从五钱七涨到六钱,涨价尚不及一成……”女子深深看了眼刘权,继续说道:“这还单只胭脂水粉一项,其余诸如米面油盐、仆役薪水、房屋修整等等,我且细细算着,这几天再烦劳权叔过来对账……”
不等刘权答话,后院传来阵阵轻咳,女子连忙起身迎到门前,却见门口走出两个女子来。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一身银灰色居家常服,面容苍白如纸,色憔悴不堪,面上不着粉黛,任旁边年轻女子搀着,不时轻轻咳嗽,显然身体有恙。
她面色萎靡,却依旧可见旧日美貌,眉毛微乱线条却是极美,双目无却也形状曼妙,唇瓣微白,若染上唇脂,定然亦是极美,尤其她病体欠安,憔悴中一抹淡淡成熟风韵犹自遮掩不住,举手投足间尚有说不尽的体态风流。
在她身边,那个年轻女子一身天蓝色罗裙,相貌同样精致,尤其面皮白里透红,脸上淡淡红妆,头上梳着丱发,面容与那年长女子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下颌略短、脸儿略圆了些。
“娘,您怎么出来了?早晨天凉,莫被风吹着了!”白衣女子上前扶住那病容女子,语中满是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