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道蹙眉,半晌,冷冷一笑:“原来那么多条人命,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一条偷来的棉被。”
秦离繁眨眼,认真又难过地问:“而且,真的没人为你们伸出援手吗?”
李青山怔住。
“怎么没有呢?”玉蘅落扯着飞机耳,“那个为了?救林六儿?母亲落一身伤的书生,那个跳水救白?萍萍女?儿?的樵夫,那位给了?韩溟无数帮助的米铺老板和他的儿?子,那位给赵五赊药的大夫,以及危急关头还在救赵五的无名少?年……他们,不是人吗?”
老船夫道:“你们五家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曾互相帮助过?”
李青山听着这一句句的质问,忽然觉得?为韩溟一番话迷惘了?这么久的自己愚蠢又可笑,真真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这时,云不意的主枝游到他面前,枝叶垂落的阴影像一道淡漠而悲悯的视线。
“你们最初选中?的那些‘养料’,正是曾经向你们伸出援手的好心人。想来你们心里也清楚,如?你们这般的底层人,能够主动诓骗来做养料的对象,只有他们。”
“一开始就选择牺牲掉那些曾经帮助过你们的人,却说世间?的善意虚无缥缈,抱怨无人相助,这是什么道理?”
云不意看着这个年迈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咽气的老人家,并未给他、给地上那几张人皮的主人留一点颜面。
“老人家,世事素来公平。以他人血肉灵魂为柴薪取暖,就算苟活一时,也会冻毙于?人世的风雪,因为被你们扔进火堆的,恰恰是那些愿意送你们棉被的人。所谓取死之道非宿命也,乃抉择焉。”
人间?大路千万条,多的是人不走他们这条路。
每日都有人在承受失去所爱的痛苦,每时每刻都有人疯狂,有人死去。
云不意不想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事实如?此。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走出挚爱离世的痛苦,可这些人里有九成九,也不会因此残害他人性?命而为自己造梦。
韩溟四人体内的业障都是因为吃蘑菇累积的吗?
不,是因为他们本就罪孽深重。
……
良久,李青山苦笑一声,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向水井,虽然有烟筒当拐杖拄着,但依旧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如?同他们的人生。
云不意冷眼看着,到底心内不忍,问他:“你想做什么?”
李青山低低咳嗽:“把井里那颗西?瓜捞上来,我也该走了?。”
“……我来吧。”
云不意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枝条探入井口。
水井早就干涸,井壁干燥开裂,井底铺着一层沙土,半掩着一颗早已枯瘪的西?瓜。
云不意的枝条在西?瓜上敲了?敲。
可惜了?,还是个沙瓤的。
明无霏与老船夫已经将?墓底的魂魄全部导出装进葫芦,正面无表情地收拾地上的人皮。
赵五四人虽死,灵魂尚在,被生前修习的邪术拘在体内,浑浑噩噩,想来是传授他们术法之人的手笔,将?他们也当做了?备用?养料。
明无霏想,这间?宅子里的人一生困苦,最终行差踏错,无论?是否遇上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
只为了?一场团聚的美梦,竟执念至此,害人害己。
人啊,真是一种混乱危险的生灵。
西?瓜捞上来了?,李青山扔掉烟筒,抱着它倚在井边,疲惫又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多谢了?。”他向云不意拱手,“作?为报答,我再告诉你们一件关于?见诡组织的事吧,这也是我所知的最后一点东西?。”
秦方颔首:“愿闻其详。”
“见诡组织规模不大,成员基本都是我们这样出身穷苦的百姓,做了?恶无人维护,死了?也没人找寻。除掉我们无济于?事,想从根本上瓦解这个组织,要么……使天下再无哭声。要么,就杀掉邪术的源头。”
云不意等人默然。
人老活成精,这位抓重点抓得?这样准,若非过于?执着和心软,何至于?走到今日这种下场。
李青山却似乎并不懊悔,他搂着西?瓜,在做完最后一件事后便安详地阖眼,嘴唇蠕动着吐出最后几个字:
“以及……快走。”
最后四个字微不可察,却让在场的人与非人心底生出一股巨大的惊怖,如?同直面雪山崩毁的夏虫,在天塌地陷之前般的意乱心慌。
云不意最先反应过来,枝条疯长?卷住所有人。冷天道紧接着抛出竹简,玉色光芒罩落,加筑防护。
几乎在竹简灵光合拢的那一瞬间?,漫荡如?山的夜色如?铁幕砸落,顷刻间?覆盖整座荒村、鬼蜮、山林。
黑暗粘稠而厚重,云不意感觉自己像被松脂裹住的小虫,浑身上下满是沉重的禁锢之感,忽然十?分能体会大圣爷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痛苦。
所幸有冷天道的法器为他分摊部分压力,让他不至于?真被憋死。
“什么情况?”
玉蘅落疑惑地问,声音落在云不意耳朵里,仿佛被风吹散了?似的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老船夫估计是听不清,以为自己的声音也这么小,便扯着嗓子大喊:“支撑鬼蜮的根基消失,鬼蜮要崩解了?——”
秦方也喊:“上次不是这个动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