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粥棚很快搭建了起来,谢及音戴着幂篱出城巡视时,遇见了同样在布施的王瞻。
不料王瞻见了她的马车扭头便要走,谢及音眉心一蹙,高声喊住他:“王子昂,你站住!”
她扶着识玉的手袅袅走下马车,转到王瞻面前,“怎么,本宫得罪你了?你跑什么?”
王瞻朝她一揖,垂目道:“是我眼拙,没瞧见殿下……我方才是忙着去分派米粮。”
谢及音往粥棚的方向扫了一眼,见除了公主府设下的粥棚外,果然又添了几座新的粥棚。
“这是王家设下的?”
王瞻抿了抿唇,“是。”
谢及音满意地点点头,一笑道:“你倒是有心。只是战事在际,你作为王司马最倚重的儿子,应该在校场厉兵秣马才是,这些事可以让别人去做,何必大材小用。”
王瞻默然,未接此话,只是脸上的情更加难看,似忧似愧。谢及音脚步一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粥棚布在洛阳城的城墙根下,此刻的城楼上站着两个人,正是羽衣鹤氅的裴望初和刚被他喊回洛阳的郑君容。
他们今日本是来城楼观测地形,以备布防,不料转头便瞧见不远处王瞻正与嘉宁公主站在一起说话,于是裴望初的脚步顿住不动了。
郑君容见状在心中暗笑,问他道:“师兄何不下楼,走近些去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裴望初斜了他一眼,“要去你去。”
郑君容道:“我又不怕殿下有了新欢忘了旧人,我何必凑热闹。”
“忘了旧人?”裴望初轻轻摇头,“不,她忘不了。”
“师兄何以如此笃定?”
裴望初解释道:“虽然王六在洛阳的世家公子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但殿下待他是出于对君子的欣赏,敬重之心远胜过爱慕之意,是想与他为知己,而非引他做鸳侣。殿下对他,还是客气居多。”
裴望初笃信,除了他之外,尚没有人见过谢及音对待亲密爱侣时的样子,其实她没那么多架子,恣意放纵,黏人得很。
郑君容一副似懂非懂、似信未信的样子,正此时,忽见站在城楼下的谢及音扬起手来,狠狠甩了王瞻一耳光。
那一巴掌下手极重,仿佛站在城楼上都能听见那声脆响。
王瞻挨了耳光,撩袍跪在谢及音脚边。
郑君容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师兄说得果然没错,殿下一定不喜欢王六郎,否则怎么舍得打他呢?”
裴望初没有说话,他看着城楼下一站一跪的两个人,只觉得三尸暴跳,沸血冲顶。
什么敬重、知己、客气……这些他拿来安慰自己的说辞,在亲眼目睹谢及音甩了王瞻一耳光后,全都变成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竟也能让谢及音怒到亲自动手打人吗?
裴望初突然转身就要下城楼,郑君容忙跟上,问他去哪儿。
只听裴望初声寒若冰:“去宰了王瞻。”
第55章 识破
“避其锋芒, 以待来日?”
谢及音只觉一阵凉意直冲心底,难以相信这是从王瞻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指着正在排队打粥的逃难百姓问他:“你王家能避,他们呢?谁不知胡人铁骑杀人如麻, 视我大魏子民为两脚羊,宰烹取乐,无恶不作。一旦他们踏入洛阳城,谁来庇佑城里城外这十万百姓?当初你从本宫手里接虎符的时候,答应得信誓旦旦, 言之凿凿, 如今倒是一句都不认了!”
王瞻跪在她面前请罪,脸上火辣辣地疼, 并非全然因为那一耳光。
他并不觉得自己冤屈, 自大与天真是他的错。他没想到父亲率五千骑兵往河东郡并非是去剿灭黄眉军,而是为了将其引来洛阳,让黄眉军和马璒带领的胡人骑兵在洛阳相撞,鹬蚌相争。
父亲打算先带着军队避去彭城, 待双方杀得筋疲力竭时, 再折身回取洛阳,如此才能保存自立为帝的实力。
王瞻不同意这样做, 也以百姓安危劝过他, 王铉反倒狠斥了他一通,“黄眉军有八万之众, 胡人骑兵更是以一当十,我王家纵有虎符在手,如今能调动的军队也只有五万人。若是枯守洛阳, 以致遭两方夹击,则五万如同五千, 被全歼不过是旦暮之危。子昂,你自幼熟读兵法,当知将领应明势而为,慈则必败,如今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在说一不二的王司马面前,王瞻能改变的事实在是太少。可他确实曾答应过嘉宁公主,接了她的虎符,便要保洛阳百姓安危,如今他失信了,她要怎么生气、想如何罚他都是应该的。
她打他,反而能叫他心里好受一些。
见他沉默,骂不还口,谢及音更气,又扬起手来,然而这一巴掌未等落下便被人从旁扼住。
“不知子昂兄怎么得罪了殿下,惹您生这么大气?”
裴望初笑吟吟的,语气温柔,像个赶来救场和事佬。
“袁琤?你怎么在这儿?”谢及音见是他,有些惊讶。
裴望初松开她的手,恭谨一揖,“听闻城外在搭建粥棚,来看看天授宫能否帮上忙,不期巧遇殿下与子昂兄。”
“听闻天授宫积粟盈仓,富可敌国,你若想,自然能帮上忙。”
谢及音缓缓放下手,垂目冷声对王瞻道:“起来吧。”
裴望初将王瞻从地上扶起来,作得一副兄友弟恭的好功夫,王瞻面上仍是一阵红一阵白,朝他道了声谢,见谢及音已转身走远,忙要去追,却被裴望初牢牢拽住。
他仿佛看不出人着急似的,慢悠悠问道:“听说嘉宁殿下性子温和,子昂做了什么,把她惹成这样?”
王瞻有口难言,随口道:“没什么,一点私事,不方便与袁先生讲。”
私事?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