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上问:“见不着他的时候,你可会想他?”
居安扭捏了下,“好像也会,见不着的时候想,见着了又害怕。”
药藤在一旁凑了一句,“近乡情怯啊,和当初的太子殿下一样。”
居安望向药藤,“那你说,我怎么医治这毛病啊?”
药藤说:“看见他,三娘子什么都别说,主动亲上去,以毒攻毒知道吗,最是管用。”
这是在行辕大半年得出来的宝贵经验,药藤觉得自己算半个行家,悉数对三娘子倾囊相授了。
居安茫然看看长姐,“这话能信吗?”
居上见药藤灼灼望着自己,也不好拆她的台,便道:“反正没有别的办法,要不就照着药藤说的,试试?”
居安说好,给自己鼓了鼓劲,“等他下次再来,就看我的吧!”
这时杨夫人从廊下经过,扬声喊:“还不进来?看着了凉,过两日可要亲迎了!”
姐妹三个只好抱着钵头跑回廊亭里。
杨夫人喋喋说着,“宫中派来的傅母,教授你昏礼当日的礼节,你到底学会了没有?回头到圣上和皇后殿下面前行礼,可千万不能出错,听见没有?”
居上说知道了,“那些规矩在行辕时候就学过,昨日温习一遍,都烂熟于心了,阿娘别担心。”
杨夫人颔首,“还有一桩事,今日午时起,三日内不得与郎子再见面,他就算来,也要给轰出去了。”
关于婚前三日不能见面的事,居上早就知道,反正就是古时传下来的习俗,凌溯因此还别扭了两日,对这古派的安排很是不满。
但没办法,一切要以吉利为上,其实三日不见也没什么,居上正好再回味一番未出阁时的快乐时光。昨日也与凌溯交代好了,让他今晚老老实实住在东宫,别再来了,谁知午时之后,门上忽然传话进来,说太子殿下又来了,赶也赶不走,门上又不敢硬拦着,不知怎么处置才好。
居上抚抚额,嘴上很是厌烦这人的执拗,心里却并不真的反感。让门房掩上门,自己隔门与他说话,啧了声道:“三日而已,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
结果一只手探过来,手里捏着个螺钿的盒子,盲目往前递了递,“这个给你。我四个月前让人定制的,直到今日才完工,你看看,看喜不喜欢。”
原来他是如此细腻体贴的郎子啊!
居上喜滋滋接过来,打开盒盖打算过过目,结果一个像蛇一样的东西猛地弹出来,险些打中她的脸。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原来是只跳脱,一般手钏盘上三五圈足够了,他的盘了差不多有二十来圈。虽说錾花精美,上面镶满了宝石,但形制真是蛇,那蛇头上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绿眼珠,嘴里咬着细细的珊瑚,瞋目裂眦地,正往外嘶嘶吐着信子。
“怎么样,好看吧?”门外的人语调里含着喜悦,“上回你说房六娘得了贵妃赏的跳脱,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做个比她更好的送给你。这跳脱的图样是我画的,前后改了五六次才定下来,是不是一见忘俗,富贵之中兼有机巧灵动?”
居上看着这蛇,这蛇也看着她,忽然觉得灰心,这就是他的审美吗,北地人,果然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不过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她也不好打击他,便违心道:“确实一见忘俗,美得人七上八下。”
凌溯满意了,轻快地说:“你回去试试看,我走了。”脚步哒哒去了两步,重又折返回来嘱咐,“这两日好生休息,养精蓄锐,千万别累着。”
居上心道你不在,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嘴里领情地应了,托着盒子回到后院,姐妹三个把这跳脱放在案上观察,见它一圈圈盘桓,还能直挺挺立在那里,居安当即表示姐夫殿下好有创意,这蛇就差活过来了。
戴上试一下,居上须得把袖子捋到肩头,才能配得上它。她本来微微丰腴,结果戴上跳脱之后,肉从间隙里溢出来,她欢快地振臂一呼,“看,多像扎蹄!”
和那样一位审美缺失的郎子生活在一起,就得有苦中作乐的乐观心理。不过他虽然傻了点,心是好的,就因为她提了一嘴房六娘的跳脱,他就记在心上了,得遇这样一位郎子,也算幸事吧!
当然这跳脱戴是戴不成了,等下回找那工匠改一改,至少让人家知道,她的眼光并不像太子一样独到。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二月十二了,皇后内仆局派来的人,几乎要把辛府上下装满,居上一应的穿戴打扮都不用家里人操心,宫中的傅母全都包办了。
柴嬷嬷在一旁笑道:“娘子不必担心,有老媪在,保证不出一丝差错。”
宫中使者送来了太子妃的行头,褕翟上身,头上有花钗九树,掩两博鬓,沉重是真沉重,但这样倒春寒的天气,穿上倒是十分暖和。
居上早在行辕已经多次演练过,因此可以端庄而稳健地穿着它缓行。新郎子来迎接她,她坐在行帐中,看着他把大雁丢过帐顶,八位阿兄七手八脚接住了,将雁嘴绑了起来。
面前的轻纱帐幔被打起,他穿着衮冕从外面迈进来,白珠九旒,革带金钩,这样隆重的冠服是她第一次见到,果真人靠衣装,打眼看去有种说不出的庄重威严,若不开口,竟还觉得有些陌生。
不过一开口,就毫无疑问地打破想象了,他说:“我先前太激动,下马的时候崴了脚,好疼。”
厚重的妆面也遮不住居上的惊讶,“你是瘸着腿进来的吗?”
他说没有,“我咬牙忍着,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居上忙道:“让我瞧瞧。”正好坐在马鞍上,顺势提起他的袍裾,探手在脚踝上摸了摸,十分庆幸地说,“还好没肿,要是肿起来就严重了。”
他笑了笑,一手撩开在眼前晃荡的珠帘,照着她的脸再三打量,“她们怎么把你画成这样,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你了。”
居上斜眼瞥了瞥他,心道彼此彼此,你今日也人模狗样。
当然这样重大的日子,不能用在斗嘴上,凌溯伸出手来牵她,居上举起团扇障面,随他走出了行障。
帐外等着的亲友们见新妇露面,纷纷起哄鼓掌。居上听见一个童声高兴地大叫:“姑母!姑母!和月在这里!”
她不便拿开团扇,只能透过扇面望过去,见一个俊秀沉稳的男子抱着和月,因人多,须得把她高高举起,才能让她探出身来同姑母打招呼。
原来那人就是唐义节啊!居上看见银素站在他们身旁,温和的微笑重新浮现在那张娟秀的脸上,所以好的婚姻,真能让人心安定,她再不是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女子了。
腾出一只手来,居上朝他们招了招,很快又缩回来,今日可不能造次啊。
辞过宗庙后,退出来拜别爷娘,长辈们总要仔细叮嘱几句,“日后再不是孩子了,要收敛脾气,敬爱舅姑,夫妻和顺。”
居上道是,伏拜下去,心里免不了有一丝伤感,她的儿时岁月,到这里就彻底完结了。今后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阿娘,虽说才刚满十八岁,人生却好像走过了一半似的。
还好,一旁有双温暖的手将她搀扶了起来,凌溯向高堂长揖下去,“拜谢大人的养育之恩,儿一定爱护娘子,请二位大人放心。”
辛道昭与杨夫人乐呵呵说好,不像别家嫁女哭哭啼啼,女儿是自己的,一辈子不会变,郎子又那么听话近身,从不自恃身份疏远他们。婚前常来常往,婚后也错不了,因此送女出门时都欢天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