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琮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可杜昙昼自己说完以后,却不禁陷入了沉思。
辛良遥对处邪朱闻忠心耿耿,多年来为焉弥暗中输送了大量盐铁,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都称得上是功臣。
即便身份暴露、不得不逃回焉弥,念在他过往的功绩,贬官也好,革职也罢,哪怕将他监禁起来,都是杜昙昼能想到的处罚。
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处邪朱闻对待家臣都如此狠辣,说杀就杀,没有丝毫犹豫,足可见焉弥人对他的畏惧害怕不是空穴来风。
但这样一位残酷无情的摄政王,在抓到莫迟后,不仅足足两个月没有处死他,后来还让身为政敌的焉弥小王子将他救出,送到了柘山关外。
曾经杜昙昼只是对小王子心怀深深的感激,感谢他舍命救出了莫迟。
可现在想来,这一系列的行为分明不符合正常的情况。
处邪朱闻为何关了莫迟两月却没有杀他?小王子又为何要对敌国奸细舍身相救?
还有莫迟背后的烙印……
杜昙昼越细想就越觉得眼前迷雾重重,能够给他解答的人现在应该就在他府里好好地待着。
可杜昙昼很明白,莫迟要是想说,早就告诉他了,而如果他不想说,那么无论谁去问都不会得到回答。
“……卿?杜卿?”
褚琮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杜昙昼猛地回,正好对上褚琮关心的视线:“杜大人,朕刚才说的你听见了么?”
杜昙昼连忙道歉:“抱歉陛下,臣方才一时失,陛下想要和臣说什么?”
“杜卿连日舟车劳顿,怕是累了。”褚琮很体谅:“只是殿试就在三天后,还请你和朕一起,商量商量最后的排名应该怎么给。”
能够进入殿试的贡士名单已经出来了,就摆在褚琮的龙案上,他对杜昙昼说:“其余的名次排列,都可以按贡士们在殿试中的应答来决定,唯有头筹状元,朕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评判。”
杜昙昼告了声罪,走到龙案侧前,低头看向名册。
褚琮圈出了两个人名:“这二人会试的考卷朕都看过,朕认为两者旗鼓相当,只是……”
待杜昙昼看清人名,马上意识到褚琮的为难之处究竟在哪里。
其中一人名叫终雪松,终家是大承世家,几代前的终家世祖陪同大承初代皇帝建立了巩固的王朝。
这个家族的男子几乎人人都有官职,在朝中地位稳固庞大,而终雪松是终家这一辈最年轻的孙子,他没有选择蒙父母荫,而是以最普通的文人身份,从乡试一路过关斩将考到了殿试。
但另一个人的名字,就非常怪了。
“王棍?”杜昙昼沉吟道:“这样的起名方式,此人……应当只是个寻常百姓吧。”
褚琮:“没错,此人应当是平民出身,家中没有任何显赫背景。”
“所以陛下是在世家子弟和平民百姓之间犹豫不决?”
褚琮点头:“这二人的考卷朕都看过,也都十分欣赏,朕有意将状元之位从他二人之中选出,不过……”
若褚琮选终雪松,难免会被天下人认为朝廷选官看重出身,可若他定王棍为状元,又会惹终家人多思。
不是得罪世家,就是遭百姓非议,怎么选都不理想,让褚琮看着名单直犯愁。
杜昙昼提议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无论作何选择,您的子民都会服从。不如等到殿试那日见过二人后再下结论,届时陛下只需跟随自己的判断,自然就会有定论了。”
从宫里出来,杜昙昼又去了临台,等到把积压的公务全部处理完毕,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回到府里,莫迟刚吃完晚饭,正蹲在院子里逗猫。
等看清他脚边的那只猫,杜昙昼原本因为见到莫迟而露出的笑容顷刻间消失。
他指着地上的毛团,问给他掌灯的管家:“这个毛色乱七八糟、长得尖嘴猴腮、看上去一点都不可爱的猫,不会就是我家的染香奴吧?”
管家郑重地说了声:“正是大人的爱猫。”
一个多月不见,染香奴长大了一圈,不可爱的程度也随之加深了十分。
莫迟本来想坐在主屋门口的台阶上,把染香奴抱到自己腿上,刚一坐下,某个地方突然一阵隐秘的刺痛,让他腾地站了起来。
染香奴不知所以,跳起来去扑他的腰带,被莫迟在半空中抓住,放到了肩头。
染香奴刚在莫迟的肩膀上站稳,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起来。
“去找别人玩吧,莫迟累了,需要休息。”杜昙昼把小猫放到地上,染香奴喜新厌旧,见莫迟的肩膀不能上,就转头去钻管家的裤腿了。
管家忙着应付它,提着灯带着小猫越走越远。
杜昙昼把莫迟有些凌乱的发辫顺到身后,莫迟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赧然:“我哪里累了,我好得很。”
莫迟脸上有一道淡淡的压痕,应当是睡觉的时候枕在被子边缘所致。
他从来都没有午睡的习惯,脸颊的印痕却到了晚饭后都没有消,可见是睡了一个相当长的午觉。
屋内,杜琢特意给杜昙昼留下的饭菜还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杜昙昼拉起莫迟的手,将他带进房中:“过来,陪我吃饭。”
圆桌边,杜昙昼慢条斯理地夹着菜,莫迟手撑在下巴上,安静了没一会儿,眼皮就开始往下掉,他努力睁了几下,一点用都没有,困意反而更加强烈。
杜昙昼清了清嗓子,略显不自然地说:“我昨天……好像也没有到很晚吧。”
“是么?”莫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怎么记得我睡着的时候,天都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