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氏祁云洺。”
———那是他母族的人,可以信任。
“好。”燕焜昱微微阖了眼,“退下吧。”
内殿又重新恢复了悄无声息。
丑时初,第一波禁军巡防交接完毕,祁云洺卸下一身铁甲直奔宫外,安静了不过几月的燕京,又重新开始风起云涌。
丑正,禁军巡逻小队中陆续有人因为吃坏了肚子向上官暂时告假,巡逻队伍出现了空缺。一刻后,有几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
丑时近末,第二波禁军开始交接,郑瑄和作为领头人,换下了所有在岗的禁军,他带来的禁军,悄无声息包围了整座宫殿。
寅时一刻,第二场宫变开始了。
这场宫变比起几月前显得有些悄无声息,但其间所蕴含的可怕深意,令人胆寒。
“哒、哒……”
“吱呀———”
殿门在深夜里发出渗人的响声。
这几天对各种声音都特别敏感的燕焜昱瞬间就惊醒了。殿内的烛火还在燃烧着,风从打开的殿门里掠进来,吹得烛火在墙上投射出各种诡谲的影子。
他警惕地从枕边摸出一个短匕攥在手里:“来人……来人啊!”
无人应答。
燕焜昱色一僵。
那些守在外殿的人呢?都去哪里了?
“来人!来人啊!”
他又呼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应答,他慢慢地从床上下来,匕首仍然攥在他的掌心,只是掌心和匕首相接的地方起了一层粘腻的冷汗。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怪异了。
内殿的门扉不够厚重,被风吹的一开一合,隐约能看到外面有火光。
他从架子上拿了一件斗篷,胡乱地披在身上,小心地推开了内殿的门扉———
外殿的门大开着,大门之外,是熊熊燃烧的火把,几乎连成了一条火焰长龙。披挂整齐的禁军就这样举着火把,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某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间越扩越大,燕焜昱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匕首,走到了大门口。
“嘀嗒———”
有什么东西从门框上滴落,落到了他的脸颊上。燕焜昱伸手一抹———是一滴红色的血。
会在梁上的人,只有老燕王留下的势力,也是他有力的倚仗。
“你们想干什么?”燕焜昱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魂魄好像分成两个部分,明明他想怒吼,想居高临下地指责他们,到头来说话却带着颤抖的声音,“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吗?”
依旧无人回答。
那些禁军的脸隐藏在兜鍪之下,火把的光在他们脸上投下莫测的阴影。
“陛下,您何必再多问呢?”禁军的领头人说话了,燕焜昱听出是郑瑄和的声音,“德不配位?怎可为君?”
“你放肆!”燕焜昱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立嫡立长,燕国上下,还有谁比我更正统,能越过我去!”
他怒吼着,是困兽死前最后的挣扎:“郑瑄和,你郑氏是想要被满门抄斩吗!”
郑瑄和静静看着他,燕焜昱的眉眼间与老燕王有六分相似,燕王一脉,不知道是不是天性使然,所有人都狠辣无情,他们眼里没有君臣情谊,只有自身的利益,一旦受到一点侵犯,便会不择手段地回击。
所有人都说郑氏煊赫,说郑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谁又看见了这些荣耀下的血泪?有些族人确实不无辜,但也有不少族人被诬陷、被下狱、被迫委曲求全也难以保全性命,就连他们嫡枝这一脉,不还折损了一个观棋吗?观棋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了,活着的只能是燕轻歌。
“郑氏在您手里,迟早会与满门抄斩没有任何区别。”郑瑄和说,“我只是为郑氏寻一条真正的活路而已。”
他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燕王如今狼狈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波动。他只觉得疲惫,争权夺利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也走得太累了。
禁军统领带人包围皇宫,逼得帝王素手无策,听起来是一件很可笑、甚至近乎于天方夜谭的事情,但此时就这样发生了。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燕焜冷笑,“郑瑄和,就算宋兰亭站在你这边,可他是文官!还有一半的兵权在祁氏!”
祁氏那一半兵权是他最后的底牌,作为他的母族,祁道安一定会来率人来救他,绝不会让他们这些乱臣贼子得逞!
听着燕焜昱的话语,宋兰亭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于公,能毫不留情杀害治疫功臣的人,非明君之相;于私,能将对自己帮助良多的人推入死亡深渊的,非可托之人。这样的人在燕国的王位上坐得越久,危害便越大。
“燕王不必再等。”宋兰亭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心中最后的幻想,“祁司马今日不会来。”
那封稍稍颠倒了事实的“真相”,早已送到了祁道安手里,最可怕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祁道安当年最对不起的,便是他那个在燕王宫中的女儿祁苑,这事几乎已成了他的心魔。所以他才会在本应致仕的年纪,强撑着重新站在朝堂上给燕焜昱撑腰。
如今一朝得知自己愧对的孩子早就在宫殿里化成了一堆白骨,他所撑腰的对象是燕王与他人的孩子……他还会来吗?
浓烈的愧疚变成浓烈的恨,也只是瞬间的事情,信上的东西越是查证,便越是真实。
———因为那些痕迹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重重火光之中,燕焜昱孤立无援,然后他听到:“燕王,请您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