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庇佑了此处三百年不受天灾,那真是棵好树,”和恒子箫不同,纱羊一下子就接受了,“南方湿润,那棵树又是老?树了,树里吸多了水,的确是阴气?重一些,可这也算不得什么,大树底下好乘凉,凡是巨树,总有几分阴寒之气?的。”
司樾瞥向恒子箫,见他?眼角尤带两分冷意,遂道,“你也还是头一回遇上有精魂的东西,要是惦念不忘,就去查吧,是好是坏都是教训,趁我还在,你小子总归不至于?丧命。”
“是。”这一声?应得比先?前要爽快,脱口之后,连恒子箫自己都觉出了不妥。
他?还是杀意不减。
“不过大水就要来了,”纱羊道,“事有轻重缓急,眼下防洪要紧。”
恒子箫应了,第?二天早上还是先?去河道筑堤。
他?连着?两天出入村子,何?家村的村民都知?道了他?这个人,尤其是离他?们所住屋子最近的一家,那家是个寡妇带着?个女儿——光听这个,便知?生活不易。
村长?给恒子箫司樾的是最偏僻的屋子,那孤儿寡母住的便是整个何?家村里,除恒子箫司樾外最冷僻的地儿。
母亲年近四十,女儿才十一二岁,她们在东西两侧山上没有田,只有自家院前院后的两块薄地,加起来不到七分,且都是母亲自己开垦出来的,没法种植稻谷,只能是种点菜、埋点地瓜。
恒子箫今天下山时?,正好看见女儿在喂鸡,她母亲则把痰盂搬出来,加了水浇灌菜地。
昨天恒子箫出来时?,她们娘俩也是这个模样,当时?双方对视一眼,恒子箫对她们点了点头,便走了。
许是这对母女门口很少有人经过,又或许是她们的经历使她们对人格外警惕,总之,当恒子箫一出现在娘俩视野里时?,她们便停下了手?上的活儿,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
恒子箫本想像昨天那样,稍一点头就走开,可想起那棵槐树,又有了新的念头。
他?朝着?母女俩走去,那母亲放下手?里的瓢,站直了身体,紧盯着?他?。
“婶婶,”恒子箫放柔声?音,免得吓到她,“您有鸡蛋吗,我想问您买几个。”
女人双手?在衣服两侧擦了擦,“你要几个?”
“两个。”
“芳儿,”女人转头,对着?女儿道,“拿两个蛋。”
恒子箫取出两文钱,“婶婶要是方便,帮我煮了吧,我吃了好去做工。”
女人只从他?手?里拿了一个铜板,又犹豫了一下,“我再给你一个。”
大灾之时?,一文钱买三个蛋实在老?实。
恒子箫道,“不必了,我已吃了一轮,两个就行。”
女孩回屋给他?煮蛋,这时?间就剩下女人和恒子箫站在外头,她显得尴尬而局促。
“婶婶,”恒子箫开了口,指了指上面,“我们是前天晚上到这儿借住的,昨天忙着?收拾,没有来打招呼,我姓恒,您怎么称呼?”
“夫家姓梁。”女人道。
“姓梁?”
“他?是随祖父来的何?家村,我嫁过来后,生下女儿,他?便去了。”
几句话?寥寥交代了梁婶的半辈子,恒子箫道,“孤儿寡母的,实在不易。我听说何?家村有槐庇佑,免去了天灾,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女人提了提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来,随后低下头看向菜地,没有说话?。
“娘。”叫做芳儿的小姑娘拿着?两个蛋,走到梁婶身后,怯怯地看了眼恒子箫,把蛋递给母亲,“煮好了。”
梁婶接过,再转交给恒子箫。
恒子箫道了谢,又道,“梁婶,我白日里去城里帮忙镇灾,傍晚回来,您要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梁婶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并不善谈。
恒子箫不多勉强,拿了蛋就走。
他?目光扫过女人身后的女孩。
在这乡村野外,小姑娘长?得水灵清秀,仿佛一棵淋了水的小青菜。
这一眼之后,恒子箫便下山去了。
走出何?家村的地界,果然又是暴雨倾盆,总归是要湿的,他?便不戴雨具,直接淋着?雨去了河道边。
河里的水线较之昨天离开时?涨了不少,在何?家村无雨的时?候,城里下了一夜的雨,两边河堤怕是撑不了两天了。
恒子箫与众人在雨下火急火燎地搬了一天沙袋,他?回去时?仰头看着?天上一停不停地大雨,疲惫地叹出口气?来。
据说管辖此处地界的琭海宗已派出了所有水木灵根的弟子前往彭城等地帮忙镇灾。
不知?是人手?不足,还是因为鹿城尚未被淹,恒子箫来了河道两日,都没有见到其他?修士。
看着?日益冷清的街道、人们脸上的惶然,还有那滔滔不绝的大水,他?不免想起了小时?候经历的那场旱灾。
那时?候全县百姓日日求雨,而这里的人却日日乞晴。
恒子箫心中叹息,雷霆雨露都能要了凡人性命,普通百姓活在这世上真是不易。
他?今日没再去何?家冢,回来得尚早,梁家母女还未睡下,和他?又打了个照面。
两人看着?浑身湿透的恒子箫朝山上而归,第?二天一早,又见他?下来。
甫一看见他?,梁婶便放下了手?里的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