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闻言有些脑中停顿一瞬,如果没记错的话,刚才差点被误杀了的应该是她吧。
少女垂眸遮住眼中的狐疑,思绪迅速发散,自己半夜拿刀站在门后,对来客一顿猛刺的行为属实是有些惊世骇俗,该如何解释。
年轻的世子站在她对面,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少女坦荡地站在原处,语速飞快地解释。
“方才这屋里屋外叽叽喳喳地响,许是有老鼠撺掇,妾怕极了,才出此下策的。”
裴景琛饶有兴趣地看着淡漠的少女,并没有质疑,反而轻叹一声岔开话题,“秦小姐,方才是我救了你。”
少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愣一下,才讷讷道:“多谢世子。”
青年脸上挂着笑,似乎还在等她继续说,但少女却只简单地道了句谢,似乎再多说一个字都是煎熬,他看着波澜不惊的少女,心中突然涌起浓浓的失落感。
裴景琛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他真的被边关的风霜吹成了军营糙汉,变成了当今临安城少女们最排斥的样子?
秦姝意如果有探视人心的能力,窥见对面人这样的想法,只怕会嘲讽一顿。
感谢?
她都不知道裴景琛带着怎样的目的,为何会突然出手救她,何谈感谢?这裴世子像一个谜团,秦姝意只想敬而远之。
但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思量再三,她还是主动开口问道:“世子为何在此?”
裴景琛看着桌上胜负已定的棋局,回过,并未接话,反而笑盈盈地问:“秦小姐执白子?”
秦姝意伸手拂乱棋局,随手捻起两颗棋子,淡淡地说:“妾执黑。”
“哦?”
裴景琛啧了啧嘴,黑棋每一步都极其稳妥,看似步步紧逼、占了上风,实则一举一动都在白棋的局中,引它亮出底牌。
最后,擒贼擒王,直捣黄龙。
有些人无需和对方有太多接触,仅凭几句话、几个动作便能揣测出对方的人品性情。
不巧,裴景琛正是这样的人。
他幼时丧母,跟着裴皇后在深宫生活;稍大些又被恒国公带去了战场,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惯了人情冷暖,学的就是揣摩人心的本事。
这秦家女郎,分明是布局者。
当下也懒得揭穿,他端起棋盅,示意秦姝意将棋子放进来,轻声道:“裴某散步消食,正巧走到这里,看见有老鼠鬼鬼祟祟,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
最后的四个字念得尤其和缓,似乎在舌尖打了一个圈,秦姝意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自己方才的疑问,只不过这解释同他这个人一样,可信度十分低罢了。
秦姝意将棋子放进棋盅,对上裴景琛的眼,勾了勾唇,“妾是来找卢小姐赏月赋诗的,太可惜了,姐姐偏偏不在。”
挑衅味儿十足,大半夜还消食赏月的人,古往今来恐怕找不到第三个。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站在烛光下,窗纸上映出二人的剪影,少女堪堪到青年肩膀,却并不显弱势。
裴景琛放下棋盅,瞥了眼窗外,说道:“那两只老鼠已然无碍,秦小姐今夜可以安心歇息”,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与秦姝意讨论今夜的星星亮不亮。
说完施施然踱步到了门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扭过头来,看着纤瘦的少女。
秦姝意以为他还有话要说,便安静地等着他嘱咐,模样十分乖巧。
裴景琛失笑,丹凤眼采奕奕,寂静中只听见他说了句:“秦小姐,你瘦了些”。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唐突,想起表兄上次暗讽他的话,又笑道:“你该多吃些,免得握刀都没力气。”
青年的话说出口又皱了皱眉,怎么感觉越描越黑,越说越不对呢?
秦姝意面上有些挂不住。
她能把自保的招式记住已经不错了,如今竟然被嫌弃是花架子,这人说话竟这样不留情面,实在是过分。
奈何刚承了他的恩情,又不能说得太刻薄,真是叫人不痛快,只好咬牙道:“谢世子提点。”
可怜裴二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惹得佳人不快,看着不远处的少女面颊显出绯色,不由心中一动,耳根染上一层诡异的薄红。
待卢月凝回来,亥时已经过半。
月落中天,秦姝意打着哈欠告辞,今晚这一折腾,实在是累极了,沾了枕头便睡过去。
一夜无梦,清气爽。
却不知长夜漫漫,有人翻来覆去,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
第二日清早,众人开门见到的便是一副这样荒诞的图景。
那位金尊玉贵的恒国公世子慵懒地坐在石凳上,手中拿着根细长的杨柳条,逗弄着两个倒在地上的壮汉。
柳枝明明柔软,可抽在那两个人身上,却似带着倒刺的长鞭,毫无还手之力的二人痛苦不已。
广济寺一向肃穆,此番情形也算百年难得一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那两个壮汉的眼瞥向人堆里的赵姨娘母女,可惜嘴上封着布条,只能呜呜地出声。
赵姨娘紧紧握住女儿颤抖的手,她的长相温婉秀致,颇有江南女子的风范。
可她此刻的眼却宛如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呸”了一声,骂道:“淫贼,合该诛其九族!”
两个壮汉色凄惶,再也不敢看站在一旁的赵姨娘,这些细微的变化落在裴景琛眼里,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义愤填膺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