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容金,余鹤猝然一惊,他终于知道傅云峥当时看沉郁的自己是什么感觉了。
生命力仿佛在余鹤眼前消散。
容金是一树白梅,花瓣在未知处凋零,被北风卷去远方,终不可见。
推开一扇门,房间内,墙上挂满了小提琴。
容金:“我们琴行在售的手工琴都在这里,您可以先看一看。”
和容金说话,余鹤不由放轻了声音,生怕惊动了这抹停留在人间的游魂。
余鹤压低声音:“说来惭愧,我对乐器是完全门外汉,能否劳烦容先生为我简单介绍一下?”
容金点点头,他从墙上摘下一把琴,讲解给余鹤听:“小提琴包括琴身、琴弦和琴弓。面板的材料为云杉木,也就是松木,国产料是白松而欧料为红松,二者完全不同;背板是槭科类枫木,优质料多产于欧洲南斯拉夫一带,那里有大量高山,气候寒冷,不适合人类居住。有趣的是,气候越差的地方产出的木料越好。”
余鹤感到很惊,他发现容金并非对什么都这样冷漠,在介绍琴材质时,容金就像在介绍自己的爱人。
容金继续说:“琴身以云杉和槭木配合制作音色最佳,制作师会根据您的要求设计琴形尺寸,出来的声音都很好听,只是特点风格不同。”
余鹤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容金将小提琴架在肩头,抬起弓弦拉响琴弦作为参考:“您听,这把琴的声音浑厚温柔,再听这把。”容金又摘下一把琴,轻轻拉动,美妙的音符在室内回响:“这把就更清亮,穿透力也更强。”
小提琴挂在墙上时,更像是做工精美的艺术品,它们线条流畅优雅,琴身泛出木质独有的柔润光泽。
精致是精致,却也仅限于好看,是挂在墙上的死物。
但当琴弦被拉响的刹那,这一把把琴就如同被注入灵魂,由死复生,悠扬的琴声就是它们的语言。
如泣如诉,悠悠荡荡,像是在叙述往事,也像在迎接新生。
容金在演奏乐器的瞬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音符在带给乐器生命力的同时也把生机带给了容金。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容金只是演奏了半个小节就停了下来,他将小提琴放回桌子上时,余鹤似乎看到容金的手指在抖。
作为特别专注于骨科的针灸学学生,余鹤下意识将目光放在容金的手指上。
容金将手背到身后:“你在看什么?”
余鹤回过,看向容金向他道歉:“对不起,我......”
灵光一闪间,余鹤越想越觉得容金熟悉。
相貌出众、精通乐器、手指有伤。
电光火石之间,余鹤恍然大悟,叫了容金一声:“小金?”
容金瞳孔紧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发紧:“你是谁?”
余鹤也后退一步,和容金拉开距离,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是余鹤,是肖恩和岚齐的朋友,听他们说你钢琴弹得很好,但我们......应该没正式见过面。”
余鹤去锦瑟台的时候,容金已经被裘洋带走了,对于余鹤来说,小金是一个活在别人口中、命途坎坷的悲剧性人物。
今天乍然得见,余鹤比容金还要惊讶。
提到钢琴,容金淡漠的眉不由皱起,又再听到余鹤是肖恩的朋友时微微松开,不再那么警惕,只是问:“你是锦瑟台的客人?”
余鹤举起手,示意自己很清白无辜:“我只在锦瑟台喝过酒,后来也当过服务生,当服务生时认识的肖恩,肖恩人很好。”
容金抿起唇,唇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是的,肖恩很好,他现在怎么样?”
余鹤笑了笑:“他挺好的,前不久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我在奉城上学,他经常去找我玩。”
容金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请求余鹤不要将他在这里的消息说出去。
“我不想和过去有任何联系了,”容金垂下眼眸:“余先生,锦瑟台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能从锦瑟台离开,想必是遇见了贵人吧,您买琴......是送给他吗?”
余鹤点点头:“是的,我爱人把我从那里带了出来。”
容金眨眨眼,冷漠的眼眸微微柔和,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点点幸福的情,仿佛听到余鹤有个好归宿对他而言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余鹤放轻呼吸,心中感慨万千。
一个如此不幸的人,竟然会因为别人的幸运而开心。
余鹤心口微紧,丝丝缕缕的隐痛从心底蔓延上来,作为和裘洋对峙过的人,余鹤非常清楚裘洋在施加暴力多么的恐怖。
那种深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压迫感、窒息感,余鹤在傅云峥的安慰下也足足用了将近一年才彻底走出来。
容金返身到墙角取过一把并不打眼的琴,对余鹤说:“您把它买走吧,这把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涅槃。”
涅槃,真是一个好名字。
余鹤的眼再次落到容金握着琴的手指上,知道容金的身份后,余鹤终于明白容金手指上略显僵硬的弧度来自何处。
容金的手指蜷起来,生怕被人看到,藏在了琴颈后面。
知道余鹤是肖恩的朋友后,容金的态度变化明显,没有开始那么冷漠。
容金小声告诉余鹤:“我知道您是想专门定制一把,但定制琴很贵......这把琴特别好,价格也更合适。”
如果是别人听到容金这样说,恐怕会不高兴,觉得容金在瞧不起人,但余鹤知道容金没这意思。
短短几分钟的接触,余鹤知道容金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