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裕告退后,合蕊跪在了龙床前。
“奴有一事觉得蹊跷,思来想去还是要禀报官家。”
赵璟道:“你说。”
“奴在审问章吉苑宫人时,有个宫女说,有一日宫中有庆典,章吉苑的宫人都被调去宴席上帮忙,独留她修剪院子里的花枝。她在游廊后看见萧郎君鬼鬼祟祟来了,从树下挖出一只匣子带走了。”
“奴让那宫女细细描绘那匣子的样子,说是髹漆螺钿,隐约像是宫制。”
赵璟被吸引了注意,敛眸沉思:“崇河挖出一只宫制的匣子带走了……”
萧崇河总角之龄便外出求学,与宫中素无往来,这匣子不大可能是他的,那他就是替人取走。
会是替谁呢……他性子呆板孤僻,连朋友都没几个,有谁能信赖他至此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办。
赵璟眼中精光内蕴,他冲合蕊吩咐:“你翻一翻元思皇后留下的遗物,有没有这样一只匣子。”
合蕊应喏立即去办。
赵璟有八成笃定,这匣子是鱼郦的。当初他在紫宸殿发现昏迷的鱼郦,她身边除了一把蛇骨软剑再无其他,若有什么东西要藏,必是那个时候埋在了章吉苑。
会是什么呢?
赵璟呢喃:“她还有秘密吗?”
***
夜风轻咽,峰峦上灯火如星,驻扎着数万人,银槊甲光,与星辰相映。
鱼郦一袭黑衣攀上了低矮的山石,躲在后面,听巡夜的士兵走过。
“这日子可是越来越难过了,上回打劫商贾的粮草都快吃完了,膳食又从干粮变成了稀粥,也不知这饥一顿抱一顿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怕什么?实在饿了,就去村子里抢一户,把人一杀一埋,谁知道呢。咱们军营里好些人都这么干,若是遇上这家里有年轻漂亮的姑娘,那还是运气哩。”
另一个低低说了些什么,相互交谈着远去。
鱼郦躲在山石后,手指深掐入石缝间,几乎要将指甲折断。
一群畜生!
当年瑾穆做蜀王时,兢兢业业屯田练兵,爱民如子,夙兴夜寐、熬尽心血十数年经营出来的好名声,竟叫这帮畜生打着大周旧军的旗号如此糟蹋!
她恨怒交加,靠在山壁上冷静了许久,才让身体不再颤抖。
她飞身掠上山腰,正有两队兵马在换防,她想上去听一听口令,为首的将军忽得朝她这边看过来,“谁在那里!”
鱼郦慌忙闪身入山洞,那个年轻将军扶剑走来,步步逼近。
她摸向袖中的烟雾筒,心道必要时候还真得指望嵇其羽救命,谁知那将军在山洞外顿住了脚步,轻唤:“颜姑娘。”
姑娘的声音硬邦邦的,“我夜间难眠,出来散散心,可是耽误潘玉将军换防了?”
潘玉忙道:“没有,只是刚刚听到些响动——既是姑娘,那我就放心了。这些日子蜀郡不太平,听说那为元思皇后送葬的策卫足有数千人,各个骁勇,还是得小心。”
“哼,敌人没来先吓破了胆,相里先生的麾下大将也不过如此嘛。”声音中满是不屑。
潘玉碰了一鼻子灰,讪讪道:“小心些总是没错,我还有公务就先走了。”
鱼郦侧身抵在山壁上,听外头甲胄晃动的声音渐渐远去,她刚舒了口气,忽见眼前身影撩动,一只扼向她的咽喉,她翻身躲过,刚刚站稳,借着耀进来的稀薄火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颜思秀。
难怪听着刚才的声音觉得耳熟,鱼郦几分喜悦几分警惕,“颜姐姐。”
颜思秀却像青天白日活见了鬼,双眸睁大,悚然盯着鱼郦的脸,“你……你不是……”
鱼郦眼珠转了转,紧握着剑柄凑到她跟前,秘兮兮小声说:“我不是鬼,我还活着。”
颜思秀是玄翦卫的人,是蒙晔的左膀右臂,鱼郦拿不准她是不是在蒙晔死后投靠了相里舟,视线紧攫住她,心道她要是敢喊人就立即朝她脖子上来一剑。
颜思秀盯着鱼郦的脸看了一会儿,确认是本尊,又低头看看她的影子,这才拉住她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她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鱼郦披上,硕大的披风将脸遮住,在黑夜的遮掩下一路畅行。
鱼郦注意到,山上的人对颜思秀都很客气,她带着个陌生人大咧咧下山都没有人拦。
两人疾步离开邑峰,在城中就近找了间邸舍,颜思秀扔给堂倌一锭银子,要他把左右客房都空着。
关严实门,鱼郦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回事?蒙晔怎么死的?还有雍明……雍明真得落到相里舟手里了?”
颜思秀咬了咬牙,脸上满是恨意:“蒙大都统是死于中毒,先前主上的两位将军也是死在毒上,相里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巫医,邪性得很,毒死人后连尸体都不留,当场就烧了。蒙大都统不想让这些人脏了自己的身体,中毒后跳了崖,尸骨无存。”
鱼郦竖起剑猛敲墙,有泪水滑落。
颜思秀亦红了眼眶,“相里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来招降我,我干脆将计就计入了这狗贼的军营,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剁了!”
鱼郦抹干净泪,脑子飞快转动,在考量她话中真伪。
颜思秀似是看穿了她,讥诮道:“你倒不必操心我是忠是奸,你的昭鸾台都快被相里舟攻陷了,大半姐妹入了他麾下,你的丧事一办,她们各个摩拳擦掌要杀魏军替你报仇呢……也就是慕华澜精怪,甜言蜜语哄着仲密开心,趁他不备跑了。”
华澜果然是跑了。鱼郦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紧绷的心稍有舒散,又问雍明。
“相里舟根本不知道雍明殿下的下落,军营里的那个是假货,先前找了个跟殿下有几成相像的,被左班暗探给杀了,相里舟吓破了胆子,生怕死于魏军之手,自己跑到山里躲了几天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