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也不嫌脏,和雪鹰一起很随意地收拾出一处空地,寻了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摆好,就朝辛老板夫妇招了招手。
谷泳
两口子对视一眼,陡然升起的冲动一时到是止了止,两个人规规矩矩地走过去,老老实实地坐下。
老板娘看着顾湘的脸,一时怔然。
当年也是在这样一个夜里,他们遇见了长荣郡主。
两个人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老板娘是个逃妾,辛老板在江湖上得罪了人,也是危机重重,两个人跌跌撞撞地生了情,可这情不容于世,他们自己都知道,等着他们的,绝不是什么好下场。
老板娘看着顾湘,多少年没有起过的谈兴,竟又起来了,幽幽一叹道:“……我那时也就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跟前头的家主学的,实在在他们家过不下去,要我终日在后宅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还不如一死了之,便狠狠心,咬咬牙,逃离了那家人,哎,看得话本多了,就以为这江湖天高海阔,总有我的容身之处……结果嘛,自是撞得头破血流。”
“辛郎也是个傻子,性子耿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为了我这么个甚至算不上相处融洽的陌生女人就敢和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们动手,带着我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没一日好日子过。”
“我那时以为他对我有心,结果试探了半晌,偏就试探出只呆头鹅,到最后还是我们被逼到绝路上,都要一起跳崖了……我这才明言,愣是逼着他同我互徐终身。”
老板娘一笑,面上忽然就浮现出一抹温暖之意。
“那一日,竟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日。不光呆头鹅开了窍,我还遇到了一个人。”
“她是京城贵女,当今天子的发小,身份贵重至极,与我们这两个寻常人相比,便是一天一地,那日她身边只带了两个老仆,一个车夫,就这么寥寥数人愣是以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弟子,还有那几个大大小小的世家里出来的人都给唬得动弹不得,带着我们两个扬长而去。”
“真痛快啊!”
老板娘眯着眼,脸上仿佛放出光来,和辛老板相视而笑,面上都有些忍俊不禁的喜悦。
“我们后来知道,她是长荣郡主,京城贵女……就是她,把自己名下的一处茶舍交给我们来经营,还说这世上的茶水,唯独我和辛郎冲泡的最合她的口味。”
“当时我就说了,郡主娘娘若是喜欢,我愿意跟她去郡主府,一辈子给她泡茶喝。”
“郡主娘娘却道,我看起来不像家雀,若是关在笼子里,早晚要起逆反心,还是替她看管茶舍更合适些,既能帮她赚钱,又不耽误她喝茶。”
老板娘说话时,眉眼明丽快活。
“这是郡主的好意,我们知道的。”
顾湘怔了怔,心中忽然酸涩了下。
老板娘没有说,可顾湘听出来了,因为长荣郡主把茶舍交给了他们两个,于是两个人就守着这家不赚钱的茶舍,一守便是这么多年。
似乎守着它,对他们夫妻来讲,已经是生命里最要紧的事,如今茶舍没了,他们也便……
顾湘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长荣郡主这个名字,那位虽然去了,却好似是原身的‘债主’。
“哎!”
她本来没挑剔原身出身的意思。
现在却忽然有些不痛快。
第四百五十五章 讲道理
顾湘色郁郁,抬眸看了看辛老板夫妻,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觉得,长荣郡主让您二位守着的,不是房子,不是这地皮,是茶舍。”
辛老板和老板娘都是一怔。
老板娘愕然:“……确实是茶舍。”
当初郡主娘娘把茶舍交给他们两个, 说的便是她想喝一辈子他们夫妻二人泡的茶,请他们务必把这茶舍给守好。
他们答应了。
后来郡主娘娘去后,两个人便在心里发了誓,一定信守承诺,从此以后,茶舍在, 他们便在, 茶舍不在,他们也没有留在这世上的必要。
顾湘笑起来:“茶舍最要紧的不是这些外物,那屋子有什么新鲜的,这块地皮,对长荣郡主这样的人,难道还有什么价值不成?若不是你二位在,郡主恐怕都不会记得这个地方。”
两个人都愣住。
顾湘轻声道:“你们该守的,分明是郡主爱喝的茶,你们两个在,泡茶是手艺在,选茶的眼光在,这茶舍就在。”
辛老板茫然地看着顾湘。
老板娘嘴唇动了动,眼眶微红,忽然眼泪滚落,却是一下子笑了:“小娘子……”
小娘子可真像郡主。
一样会在某些时候忽然伶牙俐齿起来,说出些大家明知道不大靠谱, 却还是觉得该死的有道理的话。
辛宝儿一个字都听不懂,却不妨碍他松了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一抽一抽的, 小声哭道:“娘,我错了,爹,我错了,你们别这样,呜呜。”
他知道他爹娘肯定会生气,可却万万想不到,爹娘愤怒之后的结果竟是这般。
如今以孝治天下,辛宝儿再淘气,再不会读书,再叛逆,再对爹娘不满,却也不敢担害死父母的罪名。
此时稍微想一想,就吓得脸色煞白。
顾湘瞥了他一眼,抬头对辛老板夫妇笑了笑:“我也爱喝贤伉俪泡的茶,别家的茶水是喝不下去的。贤伉俪就继续把茶舍开起来吧,先负责我们‘顾记’的茶水如何?”
“我要做‘红尘菜’, 可少不了贤伉俪的帮忙。”
夜色深深,月亮已入云层,天上下着细雨, 细雨尚浸润不了人们薄薄的衣衫,到也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