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稍稍侧身,慢慢扬起脖颈,抬眼看去——
有条三角头,外凸眼,尖尾巴的黄金蟒蛇,正盘在她头顶那道枝桠上面。
她打量蟒蛇,蟒蛇也伸出细长发黑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探出可怖的三角头,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蟒身长而粗,身有浮云卿的小腿那么粗。
它正在蜕皮,尾巴一甩一甩,不迭将树叶甩落。
蛇在蜕皮,表明这是它食量最大的时候。
白花花的蛇衣,一部分绕成圆圈,在枝桠上面留着。另一部分,像条能勒死人的白绫,缓缓下落。
未几,蛇衣精确地落到浮云卿头顶。
蟒蛇尾巴翘起,继而拍落,压住了蛇衣。因此指甲般大的蛇衣,正好卡在浮云卿的鬓发里。
浮云卿脸上肌肉颤抖,她紧捂着自己的嘴,千万不能尖叫出声。
敬亭颐教过她,遇蛇不要动,不要跑,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发出一丝声响。
蛇的眼,狭小丑陋,眼力不好。不发出声响,它只当周遭空无一物。
越艳的蛇毒性越大。艳丽的身加之三角头与尖尾巴,是毒中之毒。
浮云卿竭尽全力凝屏气,她抬头与蟒蛇面面相觑。
她不怕蜘蛛蜾蠃,就怕这般蠕动的,吐着粘液的,阴冷的丑陋东西。
旷野里的风静悄悄的,骑马射箭的声顷刻消散,再也传不到浮云卿这处。
静默半晌,蟒蛇没看见活物,无聊地甩甩尾巴,扭着长身欲走,然而却乍然听见——
“唔……”
浮云卿清泪流了满脸。本来是默声抽噎,不曾想哭得太凶,不小心委屈出声。
霎时,那条蟒蛇张大尖嘴,飞快向树下探身。
那张大嘴,几乎要把浮云卿整个人给生吞进去!
“啊!”
浮云卿再难捱惊恐,尖叫地爬起身,奋力向后方跑去。
奔跑的声音传到蟒蛇这里,它辨清传声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爬向浮云卿身边。
腌臜恶心的蟒蛇将浮云卿绊倒在地。浮云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地往外爬。
蛇缠得愈来愈紧,浮云卿隐隐感到窒息。
老天,难道她要命绝于此!她不想做国朝第一个被蛇吃的公主!
干燥的蛇身缠上她的小臂,狰狞的蛇舌时而滑过她的脊背,时而擦过她的指间。
浮云卿绝望地阖眸,她心里默念一句遗言:十八年后又是……
欸,不对?她腰间明明别着一把匕首,是今早出发前,敬亭颐递来的。
浮云卿佯作臣服,趁蟒蛇探身打量她,赶紧拔出锋利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向这条恶蛇的七寸。
“不可!”
霎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浮云卿耳里。
凝眸远睐,竟见敬亭颐飞快从远处跑来。
一贯澹然矜贵的他,现下满脸担忧,直直朝她奔来。
他故意喊得大声,“此蛇疯性大,刺七寸杀不死。”
浮云卿看得痴。
他换了一件她从没见过的衣裳。月白袍素宫绦,将他劲瘦结实的身材,淋漓尽致地烘托出来。他没有再戴中规中矩的幞头,头发仅用一根白束带挽着。
即便泪眼朦胧,可在浮云卿眼里,敬亭颐义无反顾的身影,无比清晰。
她清楚地睐见,清冷的谪仙,荡起规整干净的衣摆,下了三十三重天,义无反顾地,不要命地朝她奔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以同样大的声音,去回应他了。
她喃喃地说他是傻瓜。语气平淡落寞,可泪珠断了线,凄惨地往外淌。
傻瓜。
傻瓜。
傻瓜。
……
那条蟒蛇比他还壮,可他却把蟒蛇引到了身边。
蛇身一击脱离,浮云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活命机会。她得趁此良机,拼了命地往外跑。
不能回头,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她得先活下来,来得及的话,再去搬救兵。当然,很有可能,等她搬来救兵,敬亭颐已经被蟒蛇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