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倒满心欢快,扯着敬亭颐的手,双腿剪得飞快。
“敬先生,二哥和二姐夫他俩,没为难你罢?”
敬亭颐揉着她热乎的指腹,说没有,“只是臣很想您,想跟您去赏花。臣没看过众春园的海棠,想跟着您见一见。”
这话说得委屈。浮云卿满眼心疼地望他,“兄姊们常常是滔滔不绝地聊。若非我找个理由带着你跑出来,约莫要坐在榆树下,听他们从早聊到晚。下次若阖家再聚,你要是想走,随时同我示意。放心罢,我一开口,他们准放人走。”
她走在敬亭颐身前,左右张望,试图寻出一道最美艳的风景,与他分享。
她看风景,敬亭颐看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他故作失落地抱怨,“阖家欢聚的场合,您忙着与家人说话,怕是没多余的心思分给我。我该怎么向您示意?”
浮云卿愣住。
继而心里乍然迸出一阵懊恼与失落。她有家,有爹娘兄姊。然而敬亭颐却一无所有。她在兄姊面前说说笑笑,是不是无形中刺痛了敬亭颐的心呢?
“不过不要紧。”敬亭颐乜及浮云卿停脚愣在自己身前,笑意更深。
他从背后抱住浮云卿,把她娇小的身躯,紧紧环拥住。
“不要紧。”他安慰道,“臣有您就已足够。”
他偎在浮云卿耳边,用清朗深情的话音,轻轻落一句,“您是臣的千军万马。只要您心里有臣,臣便不孤单。”
腹藏墨水的文人说起情话,一套接一套,一环接一环。
若听旁人同她说这腻歪话,浮云卿定会捂住耳朵,满脸嫌弃。可眼下这话由敬亭颐说出,她便觉着每个字眼都叩着心房,好听悦耳。
霪劲上头,浮云卿骤然脱口一句:“敬先生,你要不要亲我?”
说着在敬亭颐怀里转个身,搂着他劲瘦的腰,抬头睐他。
“在这里吗?”敬亭颐顺着她的话说,“不担心被旁人看见吗?”
浮云卿坦荡地摇摇头,“不担心。要看,就随他们看去喽。”
她急切地想实践浮子暇授予她的知识。这种知识,一张嘴皮做不来,索性借敬亭颐的嘴来灵活运用。
不曾想敬亭颐又似那晚,一口回绝了她。
“回去好不好?回去任你处置。”
敬亭颐抚着浮云卿柔顺的后脑勺,轻声哄着她。
她将欲念直白袒露,叵奈郎君不愿,那也只能作罢。总不能为一己私欲,霸王硬上弓,做个强买强卖罢!
敬亭颐圆着他精心编织出来的谎言,指着一树海棠,诉着委屈。
他说:“在虢州,从没见过艳丽的海棠。过去那里闹饥荒旱灾,民不聊生。后来官家大兴变法,百姓才得以从水深火热中脱身。如今,虢州慢慢变好,想必也有了地方供人赏花。”
浮云卿觉得惋惜,“敬先生,你受过好多苦。”
敬亭颐心叹何止。
皇家子女,大抵永远体会不了,他们这些另类人的心境。二十余年的卧薪尝胆,岂是一个“苦”字能概括出的。
往事亘在他心头,越是与浮云卿相处,便越是血淋淋地不断回溯。
他拥着浮云卿,站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下,静静欣赏着海棠。仿佛岁月悠长,过不到头。
“那些都过去了。”敬亭颐转了话头,“我们再往前走走罢。”
浮云卿心疼地说好。几乎是敬亭颐说什么,她就依什么。
比及逛出众春园,已是下晌卯时。
俩人坐在金车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浮云卿对外面的烟火气充满好,戴紧帷帽后,胳膊扒着车窗,探出头往外面看。
暮色沉沉,百姓眼里再平庸不过的风景,落在她眼中,却是活泼又生动。
通衢熙攘,车夫哼着曲儿赶车。想及往常回府前,浮云卿总爱拐到点心铺或话本坊看看。车夫多提一个心眼,扭头朝车内问道:“公主,咱们还拐不拐了?过了新宋门,左拐便会进到滑安巷。您再想想,还需置买什么物件吗?”
浮云卿撩起一缕发丝,别在耳后。嗅着风里的炊饭气,愉悦回道:“往州桥麦秸洞拐,把车停在陈家话本坊前。”
车夫“欸”了一声,把车驱得更快。
敬亭颐疑惑地问:“前日,女使不是刚给您捎来十几册话本子么?今日您要去,是把那些都看完了么?”
浮云卿回是呀,“别看那十几册有小山那般高,实则故事大同小异。无非是狐狸精狎戏俊书生,贵家女越轨探花郎之类的落俗故事。男男女女,这个为了霪找妾,那个为了欲找郎,看个开头便能猜中结尾,实在无趣。趁着今下得空,我再去寻几本好的读。”
敬亭颐无奈地笑笑。
贵女大多爱看些男女爱得死去活来的话本子。浮云卿也不例外。
陈家话本坊,话本子多,内容也广,最受时下贵女们的喜爱。傍晚落黑,这时坊里不拥挤。
内室零零散散地走几个人,都是芳华年岁的小娘子。
敬亭颐跟在浮云卿身后,看她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排排书架,不带犹豫地直奔内室南方。
“听女使说,近来京里最受欢迎的话本子,都是由归隐录这厮所作。”浮云卿挑出一册封皮上画着青山的话本子,“这册是《西窗小记》,是归隐录的新作。”
“名叫‘归隐录’嚜,还给话本子起名为《西窗小记》。”敬亭颐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