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卓旸一道叉手行礼,“问公主殿下安。”
藏匿在帘后的身影轻微晃动了下。
浮云卿抄着手,衫下指节交错,不迭摩挲。
再四处瞧瞧,噢,原来禅婆子也在场。
她的眼珠成了精怪,还能自主忽视人。
“是奴家把二位先生领过来的。”禅婆子搭腔道:“您去看望麦婆子,那厢敬先生就归了府。这大晌午的,奴家猜您会把两位叫来一同用膳,于是自个儿拿了主意,提前将人带到珍馐阁,省得等下费事跑一趟。”
听罢解释,浮云卿才示意女使把面前的重重帘子卷起,轻快地迈步过去。
禅婆子确实猜中了她的心思,她也能领会到婆子其中的用意。
站着不动,非得摆摆谱,是她心底某股歪念作恶。
倘若先前也似眼下这般善解人意,和和气气,还有甚坏事会发生?
腹诽一阵,待看清敬亭颐温柔的眉眼后,自个儿的眼角也弯了弯。
“坐罢。我一人吃一大桌菜,能吃掉多少?剩下些菜,温了又温,吃不完的就倒掉,白白浪费。你俩就帮衬着吃,挑泔水的老汉也轻松些。”
说着正想端起筷著,就见卓旸猛地往后一退,行了更大的礼。
“臣万万不敢与公主同席,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禅婆子也是一惊,吊梢眼乜着,搞不清眼前形势。
卓旸古板正经地作揖,言辞激烈强势。可与他同为夫子的敬亭颐,已然坐在了浮云卿左侧。此刻,坐下的两人都歪着头,对这贸然而来的动作表示不解。
浮云卿尴尬地轻笑出声,默默拿起筷著,仿佛拿了个增添说话底气的武器。
“公主府不是被条条框框封禁的地方。卓先生监督我的功课,是师长。远道而来,是府里的贵客。公主每日食几菜几汤,是国朝定好的规矩,是必须遵守的礼。我一个人的胃口是有量的,可加几双筷著便能减少浪费,于情于理,我都能邀先生与我同席,先生也能与我同席。”
浮云卿见他不为所动,身子不自主地往敬亭颐身侧倾了倾。
“卓先生你看,敬先生也坐下了呀。这不是无礼之事。”
搬出敬亭颐,卓旸回绝的声音戛然而止。
禅婆子见场面尚在僵持,想及先前与公主闹了回不愉快,那今日给她解解局,就相当于将功补过了罢。
于是轻咳几声,“卓先生,我家公主一番好意,你还是莫要拒绝为好。”
浮云卿接腔说是呀,“明日起便要吃枣锢,喝麦粥。府里还备了许多冻姜豉,都是冷食,吃得频繁,身子也受不了。趁着还能吃热食的时候赶紧多吃几口,别管是谁桌上的,吃得尽兴要紧。”
话语条条有理,找不出一分差错。
圆桌正好能坐下四人,而今三缺一,浮云卿揣度一番,开口道:“禅婆子不如也坐过来。你总是伺候完我,才慢吞吞地去屋里去吃饭。明儿寒食,不如破次例?”
浮云卿眸里满是真诚,纵是素来快刀斩乱麻的禅婆子也慌了。
“不行,不能,不合礼。”禅婆子回道。
她是仆,纵使主家宽容,她也不能逾矩半寸。
所幸浮云卿兴致好,并未同人计较。
诚如她先前所劝,两位男郎一掺进饭局,剩菜的确少了些。
人影幢幢,倏尔聚,倏尔散。女使把菜碟稳稳放在红木托盘上,递嬗走远。
满瓮山泉水晒得发暖,表面薄薄的一层依旧透着不可撬动的冷冽,可强劲的暖流早已渗透罅隙,向更深处蔓延。
“暗自渗透是最可怖的事。今日公主邀请你我同席饮食,那明日呢,后日呢。”
卓旸抱手,靠墙站着。觑了觑敬亭颐,见他气定闲地焚香持卷,恍若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若真没发生便好了,也不至于一个气得像要爆的球,一个瘪得像漏风的窗。
卓旸垂着眼睫,“自打那事后,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你心里还有……”
“还有什么?”
敬亭颐淡然抬眸,问道。
他褪去了那身温润骨,眉目是化不开冻的霜雪,比寒冬腊月里的冰凌更冷。
“公主要你做,那做便是。”
敬亭颐挑起香著,捣松玉炉里的香灰,反反复复,搅了又搅。
卓旸冷笑,不以为然,“纵使公主句句在理,可你也不能开了与她同席的头。国朝是讲求尊师敬长,守礼讲礼,可又有讲:男,凡非亲非驸马者,不得与公主同席。”
顿了顿,又稍带质疑地问:“你是要做驸马么?”
作者有话说:
小浮云:我是不会轻易对别人好的。
夫子: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