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见她还是不信,冷哼一声也看向镜中。
皇后方才一直没有出声,就是在安静地看着这两人,待此刻屋中倏然静下,她依旧什么也没说,只称身子乏了,将桂嬷嬷与赵嬷嬷挥退,独留下宋楚灵一人。
得了皇后的应允,宋楚灵才来到她身后,继续帮她拆卸头饰。
她动作轻柔仔细,一点也不必赵嬷嬷差,皇后望着镜中小姑娘认真的模样,思绪又被拉去了很远,待宋楚灵将她头发全部搭理完,来她身侧轻唤了一声后,她才倏然回。
“楚灵?”她眉目柔和地转过身来,看着她。
宋楚灵乖巧地点头道:“娘娘。”
皇后望着她又是晃了一下,拉住她的手道:“老实与我说,今日在殿上你害怕么?”
一提到今日大殿上的事,宋楚灵明显有些拘谨,皇后让她无需顾忌,也不必在乎那些称谓,与她直说便是。
宋楚灵点点头,老实地回话道:“我一看到王爷,心里就安定下来了,且我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皇后娘娘,就……就不敢有丝毫马虎。”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但其实,我害怕极了,尤其是听到娘娘要我去惩处玉嫔娘娘时,我、我小腿肚子其实都在打颤……”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光这会儿工夫,她手心就已经渗出一层薄汗,皇后能感受到,这些在她眼中,是无法装出来的。
“那你为何出手那样重呢?”皇后怕吓到她,让她以为是在追责,所以问的时候,情语调中让人觉不出半分责怪,而是极尽的温柔。
宋楚灵将方才对赵嬷嬷的那般解释,重复了一遍,见皇后又不出声了,她情变得愈发忐忑,“娘娘,我是不是当真理解错了?”
皇后长出一口气,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打就打了,也怪窝囊久了,将她们纵成了这副模样,当着众人面,质疑我,质疑内侍省,质疑六局……这个后宫到底谁做主,她们怕是已经忘了。”
这番话中,宋楚灵留意到了两个词,一个是窝囊,一个是她们。
宋楚灵小眉毛一皱,也不由紧了紧皇后的手,“娘娘怎会是窝囊,娘娘那是心善仁厚。”
皇后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必劝我,我……”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半晌后才又抬眼看向宋楚灵道,“玉嫔不是个心性宽厚之人,日后你在她面前,行事谨慎些,只要不被她拿到错处,依照你如今的身份,也不会被她随意欺辱。”
宋楚灵点头应是。
皇后又道:“你到底已经是本宫身前的凤仪,再加上今日大殿上玉嫔将事闹起,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多少还要做做样子的。我与研儿也已经说过了,每日我都会让你去含凉殿帮我做事,只要赶在宁清宫下钥前回来便是,如何?”
宋楚灵欣喜应下。
“好孩子,等熬过这两月,回了皇城后,我会亲自下旨赐婚。”她定定地望着宋楚灵,片刻后莫名就红了眼尾,“楚灵啊,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要让研儿日日都开心。”
“娘娘放心,我会让王爷每日都开开心心,绝不会……”宋楚灵正认真向她保证,可看到皇后情,便不由慌道,“娘娘……你怎么哭了?”
皇后自己显然都没有意识到,她连忙将宋楚灵手松开,起身径自来到一处梨花木矮柜前,她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条帕子。
原本是想擦拭眼角,可余光扫过柜中那双虎头鞋时,她眼角却愈发湿润了。
宋楚灵也跟了过来,一副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她到底怎么了,便无从开口的局促情。
皇后扶着矮柜,默默落泪许久,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她拿出那双虎头鞋,语气十分怅然道:“这是研儿小时候的鞋,是我亲手为他做的……”
她含笑着轻扶着那虎头鞋,“也不知是我手艺不佳,还是他过于好动,这小鞋子根本就穿不住……”
她一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到最后时,她忽然又哽住了声音,“我一直舍不得扔,便是后来小碂儿走了以后,我也舍不得……”
说至此,皇后双眸紧闭,又是许久的默不作声。
宋楚灵听明白了,这双虎头鞋不止李研儿时穿过,李碂也曾穿过,按照规矩,李碂身边之物应当一并焚化,或是与他掩埋墓中,可皇后实在不舍,将这双虎头鞋留了下来。
一想起那未曾蒙面就遭人所害的小外甥,一股浓烈的酸胀感顿时涌入鼻根,宋楚灵眼眸也倏然红了。
这双虎头鞋,是李碂留在世上唯一的痕迹,也是她见过唯一一样与他有关的东西。
宋楚灵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可皇后的视线却再次落在了她的脸上。
宋楚灵故作困惑地问她,“娘娘为何总盯着奴婢的脸看呢?”
皇后抬手在她面容上虚抚着,“你与她长得极像,我有时候望见你,就忍不住想起她来……”
“是谁啊娘娘?”宋楚灵问。
皇后红着眼道:“是……是一位极为出众的女子……只是……”
只是她没有办法,帮她脱离苦难,让她的一切美好都葬送在了这座精致名贵的牢笼中。
“本宫乏了。”皇后喟叹。
宋楚灵躬身退下,又去了含凉殿,直到天色渐黑,她才赶回宁清殿。
宁清殿里有一间房屋,与含凉殿里她的房间大小差不多,里面的陈设更加华贵一些,还有单独的一间净室。
凤仪女官身侧可以配三个宫人,向来是太监一人,宫女两人,皇后指了一个宁清殿里向来规矩的宫婢给她,至于另外两人,宋楚灵心中已有打算,便暂时没有寻要。
这宫婢年岁不算大,约长大两岁,看起来很机灵,等宋楚灵将自己从含凉殿带来的东西规整好后,她已在净室内将水备好,甚至还洒了花瓣。
宋楚灵装作有些不适应的样子,对她一阵感谢,也没有留她在身侧伺候,等她彻底离开,她才脱衣坐进浴桶中。
她缓缓将眼皮合上,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事宜,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
也不知是否因为太过疲惫,她竟不知不觉染了困意,头朝一侧慢慢滑去,在鼻尖即将淹入水中时,一个宽厚有力的大掌,将她一把捞起。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