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落,一时间周遭全是哗啦作响的雨滴声。
望着眼前的女子,连修的眉心紧紧蹙起。
他何曾说过厌恶她。
“与这些无关。”连修垂眸将帕子收回怀中,拿起名册道:“我是要与你说一声,我会将你从宁寿宫调走。”
宋楚灵明显一愣,随后立即回身,不可置信道:“平白无故你换我走做什么?”
连修声冷道:“我既是应了要护你周全,便不能允你进宁寿宫。”
当今圣上膝下四位皇子,两位公主。
住在宁寿宫的李研,正是圣上唯一的嫡子,也是嫡长子。
他容貌与皇上生得极为相似,性格活泼又不会失礼,自幼还聪慧过人,极受帝后宠爱。
只是天不遂人愿,年幼的李研体弱多病,在四岁时高热了三天三夜,最后身落残疾,一双小腿不能下地行走,终日只能坐于轮椅出行。
帝后二人皆为痛心,也就是自这之后,皇后便开始食素,还在坤宁宫设立了一座佛堂,日日礼佛求佛祖庇佑她唯一的子嗣。
两年前李砚弱冠之时,被皇上封为晋王,也是四位皇子中第一个封王。
按照规矩,成年的王爷应当出宫开府,除非被立为太子,方可入住东宫。
然皇上却直接下令,让他入住宁寿宫,一应事务交于内侍省掌管。
内侍省最初的设立,是为了侍奉帝后宫内的事务,而后内侍省势力逐渐扩大,管辖的范围几乎要涵盖内廷,可到底明面上还是由六局负责。
皇上破例让晋王入住宁寿宫不说,又下令让内侍省掌管内务,相当于对外直接将晋王的身份抬至与帝后同等的位置上。
足以证明皇上有多么宠爱他的这位嫡长子,若不是大魏礼法不允身患残疾或是容貌破损之人入朝内,怕是皇上会直接下令让晋王入主东宫。
“我承认刘翠兰的局,你设得的确精妙绝伦。”
连修说着,从笔架上挑出一根羊毫笔,“可晋王不是刘翠兰,宁寿宫也不是能让你轻易使手段的地方,若你当真出了事,别说是我,便是父亲也护不住你。”
羊毫笔刚沾染上墨水,笔杆处便倏然多了一只娇软的小手,紧紧将笔握在掌中。
她小指隐约与连修冰冷的食指碰在了一处。
冰凉,微痒。
连修动作停住,抬眼看向宋楚灵。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宋楚灵语气十分坚定,一双眉眼从容不迫,“从入宫第一天开始,我走的每一步路,都心中清楚。”
“连修。”她又一次叫他名讳,“你知道么,我愿意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所谓的庇护,而是因为我相信你。”
羊毫笔杆上忽然一轻,那只娇软的小手垂落于腰间,在那块儿透亮的白玉上轻轻敲了两下,“我知道因为这块玉,你不会伤我,我也清楚你的确是为了我好。”
她顿了一下,水亮的眸光隐含期盼地看向连修,“所以,你也试着相信我,好么?”
眸光相撞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尖处向外蔓延,这感觉令他格外不安,可又不知为何,他却不排斥。
他望着她,莫名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她跪在堂中,哭哭啼啼为自己辩白的模样,那时的她毫无心机,是个只知道踏实做事的小婢女,与此刻聪慧果敢,刚毅冷静的宋楚灵决然不同。
可不论哪一个她,都是那样的令人信服。
孰真孰假,恍惚中他似乎也寻不到答案。
可有一件事,他此时非常的清楚,算上今日,他们只见过四次,却不知到底是从哪一次或是那一刻开始,她与他眸光相视的时候,都会是他率先移开,而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他垂眸看着面前名册,明明上面写了许多名字,可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三个字。
他将各种混乱复杂的情绪,用极为刻意的冰冷去做遮掩,沉着脸像是在思索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良久后,他将羊毫笔搁在一旁,取出印章,落于名册。
雨珠从遥远的天间,一颗接一颗飞速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噼啪的声音。
内侍省外的房檐下,宋楚灵环抱双臂,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漫天水雾。
今日是一月休养的最后一日,晨起时她便看出要落大雨,但她依旧不顾天色也要立即寻到内侍省,便是要做两件事,最重要的那件已经落实,如今还剩下一件,尚未得到答案……
再等等吧。
须臾之后,身后朱红大门缓缓拉开,高瘦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望着那柄递到面前的茶白色油纸伞上,宋楚灵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等到了。
第八章
一连三日大雨,将皇城内的红墙金瓦冲刷的格外干净。
六局调配的指令也终于在晌午放晴时送到了寒石宫,院里正在洒扫的几个宫人听到消息,立即围住宋楚灵,无不好地询问起来。
张六只是略微怔了怔,没有说话,转身回走进房中,等出来时,他将院里宫人遣散,只留了宋楚灵。
其实早在半月前,就有女史来寻过张六,问了许多关于宋楚灵在寒石宫这两年的表现,张六那时就知道宋楚灵会被调走,只是他没有想到,宋楚灵能被直接调进宁寿宫。
“你这孩子过于老实了,出去可是要被欺负的,不管做什么,记得要留个心眼。”他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包东西递到宋楚灵面前,语重心长道,“咱家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就这么点东西,等你到了地方,好歹也能打点一二。”